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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6:16:19 作者: 夏昂
    蘇文桐忍不住說:「該把這種人的本吊銷了。」

    一時刺耳的鳴笛大作,長短不一,活像一群潑婦在馬路上追著罵街。

    然而那輛車開進這條巷子,霎時變得安分,發動機不再咆哮,排氣管也不再突突作響,不緊不慢隨在後頭。

    當蘇文桐駛出巷子,匯入車海時,SUV看不見了。這號老子天下第一的司機,每月都會碰到十個八個,作死手法百花爭鳴。蘇文桐沒放在心上。

    蘇文桐和野鶴會合的地點在長途車站。

    蘇文桐先將車子開進與車站隔一條馬路的加油站。他開門下車,走到路邊,一眼看到野鶴等在對面的站台上,禁不住樂出聲來。

    之前蘇文桐千叮嚀萬囑咐他此行「帶齊傢伙」。不知野鶴怎麼理解的這句話,今天居然穿了一身棉麻的功夫衫。還生怕別人不曉得他的吃飯手藝似的,胸口印著大大一個太極徽標,手裡依然拎著那個舊旅行包。

    這副尊容,在候車的一幫子人里獨樹一幟。

    蘇文桐朝他招手。

    野鶴也望見了他,一個勁揮手,幅度仿佛喜劇片裡第一次進城投親戚的鄉下小子。緊接著,野鶴撒開腿,趁著路上車少,一溜小跑,橫穿馬路直衝沖而來。

    蘇文桐說:「不用急,走人行道呀。」

    他的聲音淹沒在露天的噪音中。野鶴翻過路墩,急匆匆接近。

    平地一聲驚雷!

    就在離路牙子還有六七步的距離時,一輛高頭大馬的SUV,仿佛從地底下冒出來,嘶吼著衝來。

    野鶴似乎嚇住了,臉上一副呆愣愣的表情。那輛車絲毫沒有減速意圖,活脫脫一頭失控的鋼鐵猛獸,鍍鉻的車前槓在太陽下如閃閃發光的獠牙,眼看就要把前面的人碾在車輪下。

    「哎呀----」

    發出驚呼的,來自蘇文桐身後從加油站零售店走出的人。

    就在即將撞上的一剎,SUV稍稍打拐,將野鶴蹭倒在地,衝上了路牙子。加油站里的人嚇得四散逃開。SUV原地打轉,胎噪聲尖利得扎耳朵。直到撞翻了一個印滿汽油標號的站牌,它才重新開上路,闖過一個紅燈,消失得無影無蹤。

    來得突如其來,搞得天翻地覆,去得神鬼莫測。蘇文桐目瞪口呆。

    「瘋了吧!」回過神的加油站員工在罵。一個穿粉裙的小女孩,頭埋在媽媽的懷裡哇哇大哭。

    野鶴還倒在馬路上。

    人們圍上去。

    「師父!師父!」蘇文桐在喊。

    「趕緊!趕緊!叫急救車!」加油站員工在嚷嚷。

    亂成一鍋粥時,野鶴手撐住地,一點點爬起身。

    「沒的事,沒的事。」他喘定氣,連連擺手說。

    蘇文桐說:「師父,你真的沒事?」

    野鶴直起身,晃悠悠走了兩步,說:「真的不打緊。」

    「你們認識?」員工說,「最好還是領這位師傅上醫院查一查吧。」

    蘇文桐贊同說:「師父,坐我的車去吧。」

    員工回過頭,一面清理站牌的碎片,一面嘴裡依依不饒:「王八蛋司機忒可氣,光天化日危險駕駛,這不是殺人嗎?你們甭擔心,我們的監控和公安聯著網呢。跑不了他。」

    野鶴坐進副駕。蘇文桐幫他扯上安全帶,說:「師父,我們今天不去了,先到醫院----」

    「使不得!使不得!」

    野鶴突然情緒激昂,唬了蘇文桐一跳。

    「文桐,鬼車沒把老哥我怎麼樣。別誤了正事。」

    「鬼車?」蘇文桐驚呆。

    「我在路上走的時候,打老遠就看見那輛黑色的車,車腦袋上煞氣沖天,怨恨的氣味直衝鼻子。我趕忙凝神,念辟邪心訣。離很近時,車裡的邪物熬受不住,帶倒我就逃走了。」

    當對手是邪物,而非人時,野鶴的自救手段又快又穩。

    蘇文桐發動車子,心裡還處在震驚中。他記起,那輛全黑的、橫衝直撞的SUV,早前好像通過後視鏡見過一眼。

    難道它從我出家門起,就一路尾隨我?

    駕車的人莫非是----

    他頭皮發麻,不敢細想下去。

    野鶴小心翼翼問:「文桐,你說那鬼車會不會跟咱們這一趟----」

    蘇文桐徐徐說:「我懷疑,它是特地來阻止我們去目的地。」

    車內再度陷入沉默,響起的唯有導航的提醒聲。

    「文桐,還有多遠?」

    「不遠了。就在郊區的鎮上。」

    四輪飛馳下的縣道,是新鋪建的。路兩邊山巒起伏,過往車輛稀少,有一種蕭索之感。

    蘇文桐說:「看上去起霧了。」

    從車窗望去,灰色的霧,從四面八方蔓延襲來,來得迅猛又猝不及防,像滾滾的雲層自天而降似的。霧很快擋住大部分陽光,使視線所及變得模糊而灰暗。山和田野被它吞吃掉,柏油路也慘遭抹除。

    車子仿若在一片虛無中行進,終點亦是虛無。

    蘇文桐不得不打開車燈。

    「奇怪,我出門前還查過天氣預報。」

    屋漏偏逢連陰雨。導航也出了毛病。它像遇到干擾,嘈雜而斷斷續續,只會反覆重複兩個字:「前方----前方----前方----」

    前方?前方別說路標,連道路上的虛線實線都已不識真面目。

    這霧實在蹊蹺,灰暗,陰沉,完全不反she光線。四周靜悄悄的,不管其他車駛過的響聲,還是鳥鳴狗叫,甚至風聲都聽不到。

    蘇文桐已然搞不清自己身處在哪。

    他只有持續放慢車速。

    「文桐,停不得!停不得!」野鶴挺直上半身,磕磕巴巴說,「咱們碰上鬼打牆啦!」

    一股透骨的寒氣,從蘇文桐的心田升騰,擴散到四肢,轉而滲入車內的空氣中。

    「莫慌,莫得慌。我的羅盤,能測煞氣,就能尋方向。」

    野鶴低頭翻包。不多時,他的臉黃了,在座位上捶胸頓足:「我豬腦子!早上喝了二兩,羅盤落在家裡頭!」

    蘇文桐的嗓音充滿焦慮:「那怎麼辦?這樣開下去,要撞山了都不知道!」

    情勢危急,好在野鶴的手腳沒慌張多久。作為替代,他翻出一柄手掌那麼長的短劍,桃木雕成,鏤空的柄首繫著紅繩。

    野鶴將紅繩掛在後視鏡下,口裡默念不休。

    桃木劍收到某種感應似的,竟懸空翹起,平轉起來。隨著咒語臨近末尾,短劍的轉速也越來越緩。最終,劍尖停格在朝東的方向不動。

    「文桐,照它的指向開。」

    蘇文桐的心稍稍落地。頃刻,又緊繃起來。

    「師父,你聽到沒有?」

    野鶴確實聽到了。細細的聲音,穿透了發動機的轟響聲,穿透了輪胎與地摩擦相殺的吱吱聲,一直傳到兩人的耳中。宛如某種低泣聲,一聲連一聲,柔腸寸斷,進而升成高亢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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