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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6:16:19 作者: 夏昂
    「這是老道的徒弟的聯繫地址。有需要可以找他,他腦子不大靈光,但人可靠。」

    蘇文桐沒有動。長期以來,他對媽媽那些怪力亂神的老友敬而遠之。媽媽直接將名片塞進他的上衣口袋。

    蘇文桐來回望窗戶里外的這兩張面孔,在昏暗的白熾燈下,逐漸產生一種幻覺,分不太清哪個是人,哪個是鬼。

    ☆、嫌疑

    周日晚上,當蘇文桐翻看手機朋友圈時,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婷:方姐,相識您我三生有幸,送別您我肝腸寸斷。一路走好!

    老鄭:珍惜當下,善待旁人。人生苦短,有始有終。伴你到最後的人是最知心的人。

    最最關鍵的,還有遺像、花圈與靈堂的現場照。

    追悼會開完了?沒人通知我?

    大雷的朋友圈記錄一片空白,莫不成把我屏蔽了?

    蘇文桐用力將手機扔在沙發坐墊上。林珮正伏跪在瑜伽墊上,伸平一條美腿,跟著視頻教練做有氧動作。她抬頭問:「你發什麼邪火呢?」

    蘇文桐說:「沒事。我泡個澡。」

    林珮不相信。可想到老公單位一系列變動,又剛見過難纏的婆婆,便不再多問。

    蘇文桐一夜沒睡好。雖然沒再做噩夢,而想到明天將見董雲芳,奮戰了那麼久的處室將形同陌路,那種噩夢般的不適感傳遍了全身。

    第二天一進單位,蘇文桐敏感的神經就被觸動。

    從行政前台開始,所有遇到的人的目光說不出的不對勁。

    是錯覺嗎?電梯載他上樓,同乘的有幾個其他科室的人。平素低頭不見抬頭見。點頭問好之間,對方竟調整站位,彼此靠攏,把他隔出一個孤島。

    踏進辦公室,沒響起此起彼伏的問早聲。茶杯是空的,蘇文桐並不在乎。他拉開辦公桌抽屜想放包,發現裡面的物品擺放位置和他上周走前不一樣了。

    他稍作思考,站起身走近大文件櫃,又遇到了新狀況。

    「李婷,文件櫃鑰匙呢?」

    李婷走過來小聲說:「政務來人取走文件簿時,一併收走了。」

    「哪些文件?」

    「考勤、績效一類的吧。」

    「有人動過我的桌子嗎?」

    「政務陪外單位的人來收拾過。」

    「外單位?」蘇文桐正疑惑間,桌上的座機響了。

    「蘇處長,請你過來四號會客室一趟。」

    離會客室越近,蘇文桐的呼吸越發粗重。他憑直覺感到此次會面非同小可。

    他一到,機關辦公室的文秘從椅子上立起。文秘對面的會客沙發坐著兩個男人,一個膀大腰圓,襯衣把肚子勒得緊緊的,一個精瘦精瘦,一齊扭過臉。

    「蘇處長,這兩位是市公安部門的,想跟你了解一些事情。你們聊,我出去了。」

    他握手致意,然後坐下,胃在發沉。胖子一開口,瘦子捧起記錄簿。

    「蘇文桐同志,你好你好。你請放鬆。我們來,就是問幾個問題。」

    「好的,您儘管問。」

    「上上周六晚上,你在哪裡?做什麼?」

    「我和我愛人一起去見岳父岳母。」

    「有別人在場嗎?」

    「沒有,他們小區應該有我倆進出的監控吧。還有五點三十到六點之間,我應該經過西莊收費站。您可以調查車牌與交通錄像。」

    「我們知道該怎麼做。」胖子提高調門,又緩和下來,「你部門有一位科員剛剛去世,你們同事很久了嗎?」

    果不其然。

    「是的。我調進這個處時,她就在。」

    「那個時候,你和她誰的級別高呢?」

    「我們是平級。」

    「就是說,她的資歷更深,你後來卻成了她的領導?」

    「是的。」

    「這種情況,你認為她有不滿情緒嗎?表露過什麼嗎?」

    「額,我印象里沒有。」

    胖子用銳利的眯fèng眼打量他。

    「是嗎?可據資料看,四年前她在一次會上和你爭執過,還越級向當時的局領導反應。民主測評時也寫過對你不利的話。」

    「當時我們是在具體工作上有些分歧,不過很快就消除了。」

    「你認為她會長時間把不滿壓在心裡嗎?」

    「我覺得不會。」

    「你們後來還有過衝突嗎?」

    「我認為我們近幾年相處融洽。」

    「那麼她向你提過什麼要求嗎?比如晉升、待遇調整之類。」

    「這個。」蘇文桐有點猶豫。沒人不想升官漲工資。但火候不到,當領導的只能軟硬兼施,連哄帶拖。

    「提過,你拒絕了。對嗎?」

    「我希望她能繼續進步。」

    「她當時反應如何?」

    「我覺得她能理解。」

    「噢。」胖子若有所思。瘦子將脊背靠在沙發背上。

    蘇文桐抓住這個停頓,用合作的語氣問:「請問兩位同志,這和她的過世有關係嗎?」

    「不好說。」胖子回答。

    「那,這是刑事案件?」

    「沒有定性。家屬強烈希望得到真相。」

    蘇文桐問:「我和她是同事也是朋友,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胖子和瘦子互看一眼。胖子放慢語速說:「死者從位於D大廈高層的茶苑包廂跳下,當場死亡。」

    「那個,有目擊者嗎?」

    「包廂里只有她一人。死者留下了血書。」

    「血書?」蘇文桐大感震動。

    「你不知道嗎?」看這二人的表情,這已不是秘密,即使在規劃局的範圍內。

    胖子遞個眼色。瘦子從懷裡抽出一張照片,遞給蘇文桐。

    照片上的場景,是方姐縱身一跳的包間。窗戶破了個大洞,應該是拿歪在地上的椅子砸的。死者似乎當時情緒躁狂,茶壺、杯子都被摔碎,水潑得滿地都是。

    最可怕的一幕,如一記鉤拳,直擊下巴。揍得蘇文桐雙眼花了片刻。

    包廂的暗金色牆紙上,用血寫著五個大字「蘇文桐害我」。

    蘇文桐,蘇文桐。難怪不許他參與後事料理。難怪單位的人另眼相看。

    蘇文桐呆滯地放下照片。猛然間,他再度拾起。

    那五個字的寫法!走筆狂放,動若靈蛇,有幾個字少了筆畫。

    他見過,絕對見過。

    「你提筆忘字嗎?不是少撇就是缺捺。」

    「切,懂什麼?這叫個性字體,個人品牌。將來我當了大舞蹈家,簽一張賣幾十塊幾百塊錢,別人假冒不了。」

    胖子和瘦子觀察著蘇文桐的神色。

    「有什麼不對嗎?」

    蘇文桐回過神,將照片還給他們:「沒,沒什麼。我無法相信,這會是她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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