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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5:51:23 作者: 桃桃一輪
古以笙下意識地用桌上的餐巾拭了拭右手心。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大一解剖學實踐課上留下的陰影一直都在,只要和有可能發展為情人關係的女人接觸,就會有碰到屍體一樣的感覺,對女病人、同事什麼的則不會,畢竟,那堂課上發生的事讓他印象太深刻了。
黃明瑤點完菜,抬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古以笙。
古以笙心不在焉地看著菜單。到目前為止,交往下來沒讓他感覺不舒服的女性只有凌芊。一開始只當她是鄰居,沒想那麼多,當她深夜回家被搶走了包,他背她回家,也只是把她當作是病人看待。當知道她是牽著貓逃跑的時候,再想想她在小說中寫的故事和情節,給他一種很溫馨的感覺,只是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個寫愛情小說的居然對愛情有著那麼不信任的態度。後來的接觸中,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心理感覺,就是因為她是牽著貓逃跑,他喜歡她的小說,進而喜歡她。
凌芊是唯一的一個。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打響,凌芊剛好講完今天的內容,就準時下課了。這幾天嗓子不舒服,喉嚨痛。同學們都在收拾書包放學,幾個學生那著練習本上來問問題,凌芊便坐在講台後的椅子上講解,當他們的問題問完以後,教室里的人幾乎都走光了。
「凌老師再見!」幾個問問題的同學告別道。
「拜拜!」凌芊揚揚手。她注意到有幾個學生留了下來,先是聚在一起商量些什麼,然後開始朗誦詩歌。她才想起來,最近學校有一個詩歌朗誦比賽,聽班主任說,這個班有兩組參賽節目,想必在排練吧!反正她也沒什麼事,留下來看看吧。
這兩個參賽節目分別選的是李白《將進酒》和徐志摩《半夜深巷琵琶》,朗誦《將進酒》的是一個高高壯壯的男生,氣勢很強,也很有感情,凌芊覺得他很有希望會獲獎。朗誦《半夜深巷琵琶》的是兩個女生,凌芊望著她們倆,聽著她們朗誦的內容,忽然有一種很深沉的悲傷感。
又被它從睡夢中驚醒,深夜裡的琵琶!
是誰的悲思,
是誰的手指,
象一陣淒風,象一陣慘雨,象一陣落花,
在這夜深深時,
在這睡昏昏時,
挑動著緊促的弦索,亂彈著宮商角微,
和著這深夜,荒街,
柳梢頭有殘月掛,
啊,半輪的殘月,象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頭戴一頂開花帽,
身上帶著鐵鏈條,
在光陰的道上瘋了似的跳,瘋了似的笑,
完了,他說,吹糊你的燈,
她在墳墓的那一邊等,
等你去親吻,等你去親吻,等你去親吻!
不愧是大文豪徐志摩,能將詩寫的這麼唯美又吸引人。凌芊忽然想起泰戈爾的詩句----「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思念/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對愛你的人/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渠」。凌芊回味著這句詩,總覺得是在說自己。
她一直壓抑著自己對古以笙的好感,無論他做什麼,就直覺地認為他在說謊、一定另有目的,她只不過不想再被傷害而已,卻沒有顧及古以笙的感受,她是不是太自私了?以前看《紅樓夢》,她很不喜歡林黛玉,覺得林黛玉的嘴太尖利,而且非常喜歡試探周圍的人,尤其是賈寶玉,經常把賈寶玉搞得團團轉,然後林黛玉才有所滿意,確定賈寶玉是在乎自己的,但過不多久,又開始試探起來。現在,她能體會林黛玉的心理了。然而古以笙不是賈寶玉,不會像賈寶玉一樣一直接受試探,總有一天,古以笙會不耐煩,對她不耐煩,那個時候,他一定會和所有男人一樣,尋找下一個目標……凌芊想到這裡,心忽然一沉。
現在該怎麼辦?古以笙對她的喜歡會持續多久?她是應該接受,還是應該明確告訴古以笙,讓他重覓新人?不……她不想讓他重覓新人……她希望得到他的喜歡!天啊,原來她居然還在期待愛情!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鏗鏘的語調又在凌芊耳邊響起,她愣了愣,心裡重複這個句子。她難道要一直逃避下去嗎?人,確實應該淡然一點,以前她把愛情看得太重,才會痛不欲生,如果現在只把愛情當作人生的調味劑,會不會輕鬆一點?
「聽說你在醫大附屬的外科工作,一定很辛苦吧?」黃明瑤找著話題。
「每天都很忙。」因為對方和凌芊一樣是老師,古以笙就問她;「老師的工作在常人眼裡比較輕鬆,是不是有很多業餘時間呢?」
「其實也不是,壓力很大的,尤其像我當班主任,既要上課,還要處理學生心理上的問題,以及班級其他大大小小的事,現在都有點想跳槽了呢。」
「一些副修科目,比如地理,也許會輕鬆一點?」
「那完全看老師本身的責任感了,如果毫無責任感,只管上課,那當然很輕鬆。」黃明瑤道,然後另提話題,「我比較喜歡閱讀,不知道你平時都看些什麼書?」
「我幾乎沒時間好好看書。」
「是嗎?」黃明瑤看上去並不介意,「我從小就愛看書,最喜歡看的還是一些古典小說和散文,畢業論文寫的還是有關古典小說的呢……比如《紅樓夢》,我真是百看不厭,寧榮二府的興衰,王熙鳳的風光和早亡是我最關注的……」她滔滔不絕說了近兩千字的紅樓分析,才問:「古先生應該也看過吧?」
「看過一遍。」他看書很少看第二遍,但對於牽著貓逃跑的書,他倒是又重看了一遍,在知道牽著貓就是凌芊之後。雖然凌芊那幾本小說無論從思想性還是寫作手法上看,都與《紅樓夢》一類名著相距十萬八千里,但可能越是淺略的思想性,越能吸引普通讀者吧。並不是每個人都是紅學家,一般人看《紅樓夢》都只覺得是一部流水帳而已。另外,他也不贊同她所說的什麼「王熙鳳在賈府興盛之時是最得意的」,他一直認為,王熙鳳在風光之時萬事如意才是她最大的可悲----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她的人生再沒有憧憬,一旦失去一點,就好像生命價值殘缺了一塊,所以,風光之時無遺憾就是王熙鳳最大的遺憾。
「我覺得在現在的孩子中應該養成一種讀名著的習慣,不能總是看一些無聊的愛情、武俠小說。」黃明瑤嘆一聲,「今天我還沒收了一個學生手裡的愛情小說,好像叫《嗨,醫生!》,你看看,奇奇怪怪的筆名叫什麼『逃跑』,一聽就知道沒有內涵。」
《嗨,醫生!》----那不是……古以笙來了點精神,「牽著貓逃跑?」
「對,就是這個名字。我呀,一看到這些寫愛情小說的,就連瞥也不想瞥一眼。」忽然,黃明瑤一愣,「你怎麼知道這本書?」
「牽著貓啊……」古以笙又想起凌芊吃排骨時鼓鼓的腮幫,不禁露出溫和的笑容,「我只要有時間,都會看她的書。」
黃明瑤驚訝地眨著眼,說不出話來。
一頓飯完畢,古以笙刷完信用卡,望著黃明瑤匆匆離去的背影,知道以後沒有再見面的麻煩了,他「低俗」的文學品位估計讓這個能將《紅樓夢》倒背如流的語文老師徹底打發走。這樣最好,他可不想以後還要聽她分析四大家族的興衰和十幾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人生悲劇。一部紅樓尚且如此,她以後要是分析起水滸的一百單八將,還不知道要說上幾天幾夜。
袁行劍近一段時期內萬念俱灰,但是對醫生的治療沒那麼牴觸了,只是整天懶洋洋的,連散步都不想去,身體更加虛弱了。治療的費用像一座山一樣壓在他的家人身上,抗癌藥的價格太貴,花錢如流水,加上以前沒有買醫療保險,袁父袁母已經開始借錢了。
人就是這樣,得意的時候許多人都圍著你轉,一旦落魄了,人家就避你如蛇蠍,尤其是提到借錢。是親戚的,就推說這個那個人要結婚買房子,暫時沒有閒錢,不是親戚的,乾脆連見都不讓見,更不用說那些平日跟你稱兄道弟的哥們,誰會把錢扔進一個無底洞?落魄時候方顯真情,此言得之。
然而這一切,袁行劍不會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一直在想,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死去?他這麼年輕,還有許多夢想沒有實現,還有很多事業沒有建立,難道就這樣一場空?古以笙來做常規觀察的時候,袁行劍望著他,進而又想起凌芊來。
「凌芊最近好嗎?」他問,語氣平和,不像是諷刺。
古以笙看了他一眼,回答:「很好。」雖然最近沒遇見她,但是晚上聽她在樓上跳上跳下的,應該過得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