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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5:49:03 作者: 顏涼雨
郭東凱移不開視線,他像著了魔一般望著男孩兒的眼睛,迷濛的水氣里,是濃濃的喜歡和依戀,是錐心的傷痛和不舍,是酸楚的委屈和可憐。
郭東凱走過去,想要把劉遠扶起來,卻被男孩兒反抓住手。然後他看見劉遠微微仰頭,用幾近支離破碎的聲音小聲懇求著:「不要結婚好不好……」
郭東凱看著劉遠,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近到他能看清男孩兒被眼淚打濕而粘在一起的睫毛,近要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把男孩兒擁進懷裡。
可是他不能。
有些事情必須說清楚,不然對大家都不好。
於是他只能狼狽的別開臉,一個用力把男孩兒拉起來,掏出鑰匙低頭打開門:「進來說吧。」
劉遠茫然而無助地進了屋。
水晶吊燈一亮,客廳的所有無處遁形。一地狼藉,還是當初他倆吵架時的樣子。郭東凱被澆的那裡,地板已經鼓起了一大塊,慘不忍睹。唯獨光碟和摺紙都不見了,劉遠希望它們是被好好收藏了,可又不敢太想。
只有沙發是好的。
鵝黃色的布料,烘托出單薄的溫情。
郭東凱帶著劉遠坐進沙發里。然後嘆口氣,抬手給小孩兒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劉遠不理會,他腦袋裡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郭東凱不要結婚,他不要郭東凱結婚,所以他把能想到的軟話一股腦的往出倒:「別結婚好不好,我有什麼毛病你說,我肯定改,我都好久沒化妝了,我也沒再買奇怪的衣服,我不踹你了,我不亂發脾氣了,我倆就這麼好好的在一塊兒……」
郭東凱終於還是把小孩攬進了懷裡,帶著溫度的液體透過襯衣,燙到了他的皮膚。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不遠處的窗台上是他剛和劉遠好的時候買的盆栽仙人掌,他倆都以為這東西不用管便能茁壯成長,如今,枯萎暗黃。
郭東凱聽見自己難得語重心長的聲音:「圈兒里凡到了我這歲數,都這樣的……」
劉遠不說話,他緊緊的抱住郭東凱,只是哭。
郭東凱覺得有些無力,劉遠打他罵他的時候他會怒,可劉遠這樣,他真的沒招兒。
「我結婚是肯定的了,你要能接受,咱倆還跟以前一樣,要是接受不了……」郭東凱沒再往下說,意思再明白不過,他知道劉遠會懂。
半晌,小孩兒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就那麼定定的看著他,帶著點酸楚,帶著點無助:「怎麼能一樣呢?」
是啊,怎麼能一樣呢。
郭東凱也發覺自己說了句廢話。依劉遠的性格,今天能過來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吧。郭東凱知道劉遠喜歡自己,但他真的沒想過,會有這般地步。操,還不如不知道呢,省得現在堵得慌。
輕輕把小孩兒亂糟糟的劉海撥順,郭東凱像個前輩一樣給劉遠規劃遠景:「那你就再找找,也許真有肯為你不結婚的也說不定。」
劉遠還是那麼直直的看著,只是目光慢慢的冷下來,隱約,帶上一點兒恨。
郭東凱被那目光刺得生疼,他覺得這恨不會持續多久,因為劉遠的脾氣就是來去都快,從不記仇。可被這樣盯得久了,他又開始不確定,因為那恨意太明顯,好像能把人貫穿。
往死里揍自己的是劉遠,冷漠著說把二胡還你咱倆兩清的是劉遠,往他頭上澆水的是劉遠,抱著他哭求他不要結婚的還是劉遠。郭東凱被對方的任性和喜怒無常搞得雲裡霧裡,而現在,被劉遠這麼看著,他才忽然有了某種覺悟----這只是個孩子啊!
劉遠不記得他是怎麼從郭東凱家出來的,等回過神來,人已經站在了電梯裡。
失重感讓頭暈得厲害,劉遠靠在電梯壁上,仰頭急促的呼吸,金屬冰冷的質感透過脊背傳遞到四肢百骸。他克制不住的打了個哆嗦。上方是半圓形的監視器,劉遠傻傻的望著它,身體慢慢滑落,嘴角卻扯出抹似有若無的笑。
劉遠以前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能這麼委曲求全,可當這感情真落到自己身上了,他才明白,原來真的可以,毫不猶豫的把所有能貢獻的都貢獻出去,自尊,原則,統統放棄,只為那麼一丁點兒可能的希望。就像無數次和郭東凱吵架後的和好一樣,他總怕自己會因為任性而後悔,所以他總儘可能的原諒,再原諒。
可是,他不是聖人,怎麼能不恨呢。
就像現在,他已經被那把名為恨意的刀,劃得遍體鱗傷。
第28章
碰見陸梵是件很偶然的事。
那是距離劉遠最後一次去郭東凱家已經一個星期的時候,正值周末,周石約他在火鍋店不見不散。過斑馬線的時候劉遠和一個人擦肩,然後他很快反應過來,那竟然是陸梵。劉遠情不自禁的喊出了聲兒,男人回頭,下一秒把他狠狠的拉到一邊,車飛速的擦過,陸梵沒好氣的捏了他的臉。
「快兩年了吧,」陸梵先開的口,「你這小樣兒一點都沒變。」
那時的他們就站在路邊,夕陽透過樹木的枝椏,在陸梵文靜的臉上留下了斑駁的影。
「我保養的好唄,下次介紹你幾款好的面膜。」劉遠咧開嘴。他覺著陸梵瘦了,明明只有一米七三的個子,可這會兒看著細長細長的。
「就你愛鼓搗那些東西,也不嫌麻煩。」陸梵摸摸劉遠的頭髮,「比以前還長呢,怎麼,準備扎辮子了?」
劉遠被陸梵手指上的東西晃了一下,那戒指他認得,剛認識陸梵的時候對方就戴著,說是剛和葉子臨好的那一年男人送的。那時候葉子臨好像才中考完,成績不錯,家裡獎勵了他一筆豐厚的所謂「學習儲備金」,於是他樂顛顛兒的換成了指環,套住了陸梵。
「你和葉子……」劉遠無意去探人隱私,可話就是那麼不受控制的出了口。
陸梵順著劉遠的視線也看見了自己的戒指,於是他衝著劉遠淡淡微笑:「還挺好的。」
劉遠安靜的望著,那好像是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又好像還有些其他的什麼東西。陸梵總是這樣,開心的時候笑著,不開心的時候也笑著,你只能很用心的去分辨他的眼神,才會發現其中微妙的不同。可現在,劉遠在對方的眼裡讀不出訊息了。
那麼就是真開心著吧,劉遠希望是這樣。
深吸口氣,劉遠抬頭對上陸梵的目光:「當初真對不住,我那事兒做的不地道。」
這是劉遠的心結,他一度以為沒機會消解了。
陸梵彎起眼睛,像好看的月牙兒:「不那樣就不是小花鼓了,我本來還想當面致謝呢,可惜一直沒再逮到人。」
「我沒換手機號的。」劉遠想也沒想,便說。
陸梵愣了下,隨即笑了:「我和他也是,都沒換。」
路邊的塵土被風高高捲起,又慢慢落地,有行人不慎迷了眼睛,正罵罵咧咧的揉著。
劉遠忽然覺得很羨慕:「你倆其實真挺好的,有什麼坎兒,一起也就過了。」
陸梵輕輕的動了動嘴角,然後應了聲:「嗯。」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邂逅,所以劉遠並沒有準備過多的話題,他把關心的都問完了,便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陸梵似乎看出他的侷促,便先說自己還有事,怕要先走了。
劉遠順著台階和對方告了別,然後看著陸梵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有那麼一瞬間,劉遠以為男人是真的消失了,就像片葉子,隨著風飄到了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他情不自禁的拿手機去撥那個很久沒翻過的號碼,直到那邊在一次傳來陸梵溫潤的嗓音,忐忑的心才終於平靜下來。
劉遠都覺得自己挺可笑,先是患得患失,現在終於發展成了疑神疑鬼。
這年的四月後半旬,一直在下雨。就好像南方的梅雨季轉移了過來,天永遠都是陰沉沉的,氣壓低得讓人呼吸發悶,街道總是濕的,屋檐不停地滴水。
周石家的周圍徹底瀰漫上濃濃的鄉土氣息,哪怕只是從車庫到門口,都不免踩上一腳泥。可花圃卻真的絢爛了,在細膩而纏綿的春雨里搖曳得丰姿綽約。
「我說你就不能在門口鋪上條鵝卵石的小道兒?」劉遠撐著傘,一邊要注意照顧周石,免得人家少爺被淋到,一邊還要跟跳踢踏舞似的鞋一碰地就彈起,免得深陷泥潭。
好容易到了屋檐下,周石終於鬆了口氣,掏鑰匙去開門:「所以我最煩這個時候,媽的,穿好衣服好鞋還不夠糟踐的。」
「那就穿雨衣唄。」劉遠把傘立到門口,很快在傘尖接觸的地面就聚集起小小的水窪。
周石開門進屋,還不忘回一句:「那也太傻了吧。」
劉遠一臉黑線的跟進來,同時把門關好:「拜託,下雨天誰還有工夫看別人,顧自己還顧不過來呢。」
「那是他們別人,待遇能和我一樣麼,」周石換上居家拖鞋,轉過身來衝著劉遠拋媚眼,鼻孔都快衝天了,「不是我吹,但凡我往街上一走,甭管是上學小丫頭放學小小子還是晨練的大爺掃地的大媽,也甭管是颳風下雨還是打雷閃電,那眼睛都得閃光燈似的往我這兒聚。」
劉遠覺得手很癢,貌似有大耳刮子抽人的衝動:「你當你天女下凡哪。」
周石不以為然的低頭湊過來:「我不好看麼?」
劉遠愣住,他看著周石亮晶晶的眸子,忽然忘了要說什麼。有些零星的碎片從腦海里閃過,他似乎也曾問過這樣的問題----我不漂亮嗎?然後呢,然後怎麼樣了呢,劉遠拼了命的去想,他可以確認這並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那些影像和聲音卻像隔了一面磨砂玻璃,怎麼都聽不真切,怎麼都看不清楚。
「劉遠?」周石低低的嗓音把劉遠拉回了現實世界,「換鞋進屋啊,想什麼呢。」
「啊,沒。」劉遠慌忙蹲下,低頭手忙腳亂的去解鞋帶。
周石安靜的看著,短短几秒他的眼睛裡閃過太多情緒,可最終,男人沒發一言。
自那天從郭東凱家回來以後,劉遠想了很多種報復計劃,有瘋狂型的,比如直接把郭東凱弄死,管他用菜刀砍刀還是指甲刀;也有陰損型的,比如把那個女人找出來攤牌索性大家都別想好;更有最白痴的,乾脆立刻找個男人拉到郭東凱面前溜溜。
劉遠被這些念頭撕扯得很辛苦,幾乎度日如年。
幸好,有周石。
那傢伙就像最稱職的哥們兒一樣,一有時間,就把自己拉出去,或吃飯,或泡吧,或像今天這樣什麼都不做,就窩在他那小小的別墅里看DV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