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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03:12:44 作者: 一捧秋涼
悔他不該活得清正、那般寧折不彎,悔他不該一輩子在忠君的路上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悔他不肯認清現實沉溺於失敗中,悔他辜負妻子所託,終究將兒子孤零零地留在了人世間。
可他到底有什麼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父親無錯,是嘉興帝錯了。即便天下人都覺得是父親僭越,簡尋也一直認為,是皇帝錯了。
一個昏君,怎配得到誠摯的忠心。
這樣念頭簡尋從未和任何人說過,而今天,終於有另一個人鄭重其事地肯定了他隱秘的惡念,告訴他是皇帝錯了。
寧修雲目光幽深,看著他輕聲說:「孤文采平平,簡卿可將這份草擬拿給敬宣侯修改,可好?」
簡尋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隻言片語。
他被他鄭重的視線盯著,突然有種十分荒誕的感覺。
就好像,他是在被太子珍視著的。
第60章
「殿下這是何意?」簡尋聲音艱澀地開口,那雙拉三石弓都極穩的手此刻卻微微顫抖。
寧修雲解釋道:「說來話長,今日孤去見了敬宣侯,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了不少事,所以寫了這份詔書。」
一番話冠冕堂皇,寧修雲自己都覺得有些站不住腳,他沒辦法詳細解釋給簡尋聽,乾脆跳過這個話題。
「敬宣侯說,你來孤手下當差,是有事相求,西山的事你立了功,你若有所求,大可說出來。」寧修雲用手輕叩了兩下桌面。
簡尋察覺到太子不想細說這罪己詔的具體緣由,他乾脆把宣紙摺疊收好,身體力行地表示自己受了這番好意。
但呈了這份恩情,簡尋又覺得難以開口。
他知道即便有出頭之日,也恐怕今生都無法為他的父親沉冤昭雪。
太子已經了卻他一件心事,西山的小小功績甚至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簡尋怎麼還敢說些別的。
寧修雲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他佯裝薄怒,伸手一拍桌面,笑罵道:「讓你說就說,怎麼吞吞吐吐的。」
簡尋把宣紙摺疊收好,斟酌道:「屬下有一心愛之人出身醉風樓,後因救了管巡撫受到那位大人庇護,屬下希望殿下能開恩,讓管大人……」
簡尋不知道該怎麼措辭,該說讓管茂實放修雲一馬?可是管茂實帶走修雲是救了他,簡尋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但他的確希望管茂實能放修雲離開。
他給了修雲田產,只要管茂實對修雲斷了念想,修雲便可以回到江城,等來日他功成名就再光明正大地娶他。
「管大人襄助之恩,屬下不會忘記。」
果然是這樣。
寧修雲心中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一時間甚至不太想和簡尋對視,他不知道自己耳尖已經泛紅,只感覺這正堂里雖然大門敞著,卻悶熱異常,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管茂實好說話,孤若開口他不會不允,這件事孤會幫你。」
簡尋一愣,心說太子也是個頂頂好說話的人,簡尋回顧自己在太子身邊的半個月,除了與裴延有過爭執,鮮少見到太子動怒的模樣。
他每次有所求,太子都會允諾,太子對他,是不是有點太好了?
這個念頭一上來,簡尋就回憶起了不少片段,他為傅景求情,太子允了;他為傅如深之事有所冒犯,太子也未曾不滿;他在西山身陷險境,太子親自帶人前來營救。
想到這些,簡尋頓時覺得那日被太子攥住的一截手腕在無端發燙。
混亂的思緒最終停在傷重時朦朧看到的那和修雲相似的下半張臉。
他簡直覺得自己是失心瘋了。
簡尋咽了口唾沫,把自己心裡那些古怪的念頭盡數壓了下去。
他本該欣喜若狂,可事情完成地太輕易,他又有些患得患失,就好像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告誡他,太子如今對他的種種遷就,早晚有一日要盡數還回去。
「多謝殿下。」簡尋暗自在心中搖頭,不管是什麼代價,為了修雲他都將一力承擔。
「只是,你知道醉風樓是什麼地方嗎?」寧修雲話鋒一轉,忽然意味深長地問道。
醉風樓是什麼地方?
大啟幾乎人人皆知,醉風樓乃大啟第一樓,是最為風雅之地,名聲煊赫,單看銀錢流水也是多少酒樓望塵莫及的。
當真是一個銷金窟。
可太子這一問似乎是話裡有話,不是想聽那些人盡皆知的表象。
簡尋思索片刻,道:「醉風樓幕後的老闆似乎有些來歷,即便是江城本地的世家權貴也不敢在醉風樓放肆。但所有人都對此諱莫如深,屬下也不甚清楚。」
寧修雲一扶額,「管茂實那邊好說,但你心愛之人既然出身醉風樓,到底是個隱患,這種物慾橫流的地方便不該存在。」
敬宣侯猜得不錯,寧修雲的確已經大致確定了醉風樓的來歷,就如同江城世家權貴乃至敬宣侯本人都不會說出口的那樣,寧修雲也並不想多提。
他只提點道:「江城世家手裡的可用之人已在西山剿匪時折損大半,如今就是動手的最好時機,醉風樓或許不會出面保他們,但必然有人將醉風樓作為最後一棵救命稻草。世家奢靡之風一去,這醉風樓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存在與否,只在孤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