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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03:12:44 作者: 一捧秋涼
他伸手越過簡尋耳側,指向了城門樓上。
在嘈雜的人聲中,幾句熱切的歡呼聲傳了過來。
簡尋向修雲所指的地方看去,城門樓上,一群士兵聚在一起,圍在圓桌前,守城的小將正晃著手裡的骰子罐。
——士兵不守城,居然在城門樓上聚眾賭博。
裡面的不少人他都在城外校場見過,如今穿著兵卒的服飾,卻做著賭徒的行徑。
江城守軍好賭是從上到下的「風俗」,簡尋一直知道這一點,只是沒想到這些人在守城時也會這般玩忽職守。
瞭望台上雖然還有零星幾個士兵在巡視,但從時不時回頭的焦躁情緒來看,心思也早都飛到了那邊的牌桌上。
這就是江城守軍,分明擔著守衛城池的重任,卻早就爛到骨子裡了,單說酒囊飯袋都可以算作褒獎之語。
江城守軍的名號甚至都能被區區一個混混拿來仗勢欺人,壓迫百姓。
簡尋稍一提氣,背著修雲從側方掠過,幾步到了城門樓頂上。
修雲雙臂環住對方的脖頸,差點沒被這一遭甩下去。
夜色昏暗,燈火的光亮延伸不到這麼高的地方,烏雲恰好遮了半邊月亮,兩人此時站在城門樓頂上,不會輕易被發現。
甚至按照守軍在底下賭得火熱的樣子,不弄出點大動靜,這群賭鬼都不會知道樓門頂上有人在。
簡尋將修雲放下,兩人朝下方張望,發現底下這夥人賭得還不小,桌面上全是賭資,那些銅板加起來,少說也得有幾十兩銀子。
他踢了一片磚瓦下去,落在地上的聲音被歡呼聲遮蓋,沒有人發現異常。
簡尋握緊了拳頭,一轉身,眼不見為淨,乾脆在樓門頂上坐下了。
修雲也在他身旁坐下,摘下了帷帽,任憑有些鬆散的長髮被風吹散。
這裡位置太高了,原本舒適的夜風都帶上了冷意,修雲卻覺得邊上的人好像正在燃燒的炭火,身體熱得出奇——估計有一半熱意都是氣出來。
修雲眼見那兩道好看的眉緊鎖了起來,男人臉上的鬱氣遮掩不住。
「江城守軍這般行徑,本也不是你的錯,何苦為了別人折磨自己?」修雲緩慢說著,伸手慢慢撫平那礙眼的褶皺。
簡尋看著修雲溫柔的笑容,身上的燥郁都散了些許,他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的煩悶,只在修雲引導的視線下斷斷續續地說:「底下拿骰子的小將姓劉,是江家幕僚,不止他一個,江城守軍之中大半將領,都受過江家恩惠。江成和手下有江城內最大的賭場。」
短短几句話,修雲就能將許多事情串聯在一起。
這人本就出身權貴世家,也見過江城郡守這位父母官是怎麼在夾縫中為百姓求得生路,知道在江城,僅憑本心清正的為官者還不足以相抗衡。
他歪了歪頭,問:「你是覺得江城守軍墮落至此,江家是罪魁禍首?所以才在昨夜行刺江成和?」
「這只是原因之一。江成和的罪狀遠不止這一樁。」簡尋聲音低沉地說。
修雲又問:「江成和若身死,江家還有其他小輩,你要一個一個除去?」
簡尋一愣,似乎還沒有想過這一茬,思索片刻,他點了點頭。
修雲卻又給他出了另一個難題:「公子就算能一點點毀掉江家,那下一個呢?李家、沈家?」
「我……」簡尋嘴唇囁嚅幾次,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修雲長嘆一聲,語帶笑意,涼薄之感卻遮掩不住:「可你只殺一個江成和,只毀一個江家有什麼用?沒了江家還會有下一個世家權貴,還有下一個賭場老闆,終究都只是治標不治本。」
「這天下總有尊卑之分,總有善弄權術之人,一個江家怎麼能算根源所在?還有諸侯、皇親國戚,甚至是高高在上的……」
修雲的嘴被捂住了,接下來的不敬之語也吞了回去。
「……慎言。」簡尋胸腔里飽脹的情緒最終都化作短短兩個字。
簡尋一雙眼睛深深地看著他,仿佛心底某個從未有人窺探過的地方被撬動了。
修雲握住簡尋的手,緩慢下移,他輕笑道:「和誰都不能說?你也不行?」
「不行。」簡尋搖了搖頭,面色凝重地說:「這種大逆不道之言,會引來殺身之禍。」
——可你不是這樣想的。
修雲看著那雙極力忍耐,清醒又克制的眼睛,仿佛能夠看到男人束縛在皮囊之下,在叫囂著自由和反叛的野獸。
修雲輕輕放開他的手,不再討論這個話題了,讓面前的人在這種時候剖析內心給他看,多少有些為難他了。
修雲從城門樓向下望去,幾丈高的位置向下看,視線落到地面會讓人無端生出些眩暈之感。
他向下伸出了手,好像在試圖觸摸地面,眼裡甚至有些許嚮往,身子都輕微前傾。
這個動作有些危險,簡尋連忙扯住他的胳膊:「小心。」
修雲回過神來,側頭看他,笑道:「從這裡掉下去,會很疼吧?」
「……必死無疑。」簡尋皺著眉說。
他語氣有些嚴肅,修雲從裡面聽出了規勸和不贊同。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片刻後,修雲開口說:「前兩次見面都匆匆分別,還沒問過公子名諱。」
簡尋遲疑片刻,幾次張口,最終只說:「家母姓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