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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5:11:52 作者: 顏涼雨
    「這是條死胡同,我在這兒被人搶過……」

    沈盟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病,就這半個小時說的話比他平時一整天說的都要多。可看著王朝漸漸被自己的話轉移了注意力,臉上也多少有點血色了,沈盟便覺得強迫自己絮叨起來也沒有多困難。

    「你對街道還挺熟的……」王朝告訴自己,放輕鬆放輕鬆,當還和平時一樣坐車就OK了。這樣想著,他便也有了點沒話找話的意思。

    「哦,開出租跑的地方多。」沈盟隨便應付著回答。兩秒鐘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微微歪頭,淡淡的說,「領導,去過寡婦街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王朝總覺得沈盟在問出這句話的瞬間,眼裡染上抹別樣光彩。還沒來得及問這又是什麼鬼地方,便被一個急轉彎噤了聲,接著下一秒,車子一頭扎進了青石板鋪成的小巷,再然後,無數大嫂大媽大嬸像剛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密密麻麻出現在眼前。

    王朝瞪大眼睛,怎麼都覺得自己掉進了異次元。街邊大嬸們幹啥的都有,東西吆喝的那是做小本生意呢,嘩啦嘩啦的那是跟三萬五條奮鬥呢,吊嗓子跟殺雞似的那是唱打鼓呢,還有無數磕著瓜子喝著茶水三五成群,那百分之二百是在東家長西家短王二麻子大餅臉。

    沈盟自然不能像王朝那樣站在純欣賞的角度。他選這條街,就是因為這條街人多事多岔路多。所以還沒進街道,便已經按下喇叭,並且一路按著不鬆手。別看大媽們擱路邊一坐個個都懶洋洋的,遠遠聽見汽車鳴笛,那逃起命來絕對不遜於凌波微步。所以王朝也只是一開始有幸觀察到市井民生,接著就只有一片清明了。因為待沈盟進入街道縱深處時,大媽們早已讓出一條康莊大道,連麻將桌都已摺疊收拾妥當。

    後面的車子還沒有追上來,顯然是被沈盟錯綜複雜的行車路線弄了個措手不及。沈盟把油門直踩到底,車幾乎是嗖的一下便穿過了寡婦街。街道盡頭是個三岔路,沈盟果斷的打方向盤選擇了最右邊的一條。

    飛馳,還在繼續。

    王朝好半天才把理智從一片混亂里揪出來,心有戚戚焉的往後看了半天,身後一片夜色,不見追兵。

    「甩掉了?」王朝不確定的問。

    「也許。」沈盟回答的簡單。

    「你笑什麼?」王朝忽然問。

    沈盟一愣,他笑了麼,怎麼自己都沒感覺的?

    見沈盟完全狀況外的表情,王朝被徹底打敗。原來遲鈍到了一定境界,不只能夠隔絕外界,連自己都能屏蔽掉。套用一句《蘇州園林》里的經典語句:遲鈍在沈盟這裡,不只是一項技術,更是一項藝術。

    其實如果這時候兩個人能把車調轉回去,王朝便可以領會沈盟微笑背後的意義,而沈盟也會明白自己是在毫無意識的狀態下流露出了些許洋洋得意。

    寡婦街上,一輛白色本田正被無數勤勞樸實的無產階級大媽圍攻。有拿水潑的,拿麻將丟的,拿小板凳砸的,當然更多的是手腳並用外帶□譴責。這傢伙,她們剛把麻將桌重新支好,小茶水重新倒上,小瓜子兒才磕了一粒兒,這就又衝過來一輛車。你沖就沖吧,橫衝直撞不說還不按喇叭,這下她們哪裡躲得開。大媽們一躲不開,本田車就傻眼了。他的任務是弄死一個不是撞死一群,這剛轉個彎眼前就出現無數奇形怪狀的大媽,任誰也扛不住啊。下意識的就踩了剎車。至於此舉帶來的鋪天蓋地的悔恨,那是後話了。

    王朝像是剛剛看了一場四維電影,儘管沈盟已經把車穩穩停住,他還是沒法從虛實更迭的場景中剝離出來。

    「到了。」沈盟說著拔下車鑰匙。

    王朝這才緩過神兒來,看了看車窗外,皺起眉頭:「這是哪裡?」

    沈盟被問題弄得一愣,下意識的也看看窗外,確認無誤的才說:「領導,這是你家。」

    「……」王朝揉了揉太陽穴,打開車門剛放下去一條腿,忽然又退了回來,「開車,馬上!」

    沈盟不明所以,可還是聽話的把車鑰匙重新插入。

    「去你家。」王朝簡短的命令。

    「嗯?」沈盟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笨死你。他們既然能派人從公司跟蹤我,難道就不會在我家門口埋伏?」王朝說著說著就凶了起來。

    沈盟嘆口氣,雖然不厚道,可他還是覺得處於驚恐狀態下的領導比較順眼。

    第10章

    意外的,沈盟家小區距離王朝的別墅並不算很遠,大範圍來講也算一個區政府管轄吧。所以當沈盟把車停到自己家樓下的時候,王朝還頗為意外。炒過房地產,所以王朝知道這一帶的商品房價格不高但也不算低,並且戶型多為兩室一廳的小套間,他認為像沈盟這樣的單身並事業不算有成的大齡青年應該在更為便宜的地皮上來個面積狹窄的小單間就OK。

    不過話說回來,王朝忽然發現一個問題,憑什麼自己就認定沈盟是單身呢?當初林煒明口若懸河推薦時光扯對方的專業技能了,關於對方的個人背景是半點兒沒提。

    瞄了一眼沈盟的後腦勺,王朝忽然覺著這傢伙很像早婚早育的典型。一想到沈盟可能已經有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王朝不知為什麼就覺得心氣兒不順。

    顯然,王朝先生已經忘記了這還只是他個人單方面的臆測。

    沈盟哪裡知道領導的思緒翻騰,見王朝遲遲不動,只好服務到位的把車門打開:「領導,到了。」

    王朝下了車,同時用疑似廣播體操第二節伸展運動的姿勢享受了一下久違的天大地大。好一會兒,才跟著沈盟進了單元樓。

    「你自己住?」上樓的時候,王朝裝作不經意的問。

    「嗯。」沈盟完全沒有領會其中深意,末了還破天荒的加了句,「我爸媽住南城。」

    其實沈盟買這房子完全是因為結婚,當時是父母贊助加上自己那點積蓄付了首期,結果現在媳婦兒跑了,房貸還沒還完。

    王朝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上樓的腳步都輕盈起來。沈盟納悶的看著領導一天八變的表情,覺得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

    沉默前行中的二人並不知道,就在剛剛,他們倆的思維波長竟然破天荒的重疊了。

    ----王朝在沈盟身上也看見了人類這一物種的多樣性。

    飈車伊始他是很害怕沒錯,可到了後來聽沈盟絮絮叨叨的說這說那,緊張感竟然神奇的漸漸消散,於是他便有機會在鏡子裡發現沈盟原本平淡無奇的五官在把車飈到最高速時居然如此的光彩照人,同一個人,卻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感覺。怎麼說呢,反正王朝就覺得那個時候,好像有人拿了根兒鵝毛在他那小心臟上拂啊拂,呃,很微妙。

    很快倆人就到了門口,沈盟用鑰匙開了門,於玄關處打開客廳的燈。沈盟家的客廳不大,一個小小的落地燈便足以照亮。可能是因為落地燈淡黃色燈罩的關係,撒出來的光都帶著淡淡的溫度。於是開燈的剎那,滿室溫暖。

    王朝愣在玄關,一時間有點不敢逾越客廳半步。沈盟的客廳,讓他恍若踏入了一副筆觸濃墨的暖色調油畫,想置身其中,卻又總覺得自己會破壞人家大師的藝術。於是,王朝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惡和強烈糾結中。

    直到沈盟的聲音傳來----

    「領導,你右腳踩在門框上,我沒法關門。」

    王朝終究還是坐進了沈盟家的沙發,跟太上皇似的坐姿瞬間就把人家的溫馨格局破壞殆盡。不過好在顧念著沈盟的救主之恩,王朝除了坐姿欠扁外倒還算中規中矩,既沒有頤指氣使也沒有吆五喝六,還非常聽話的把沈盟遞過來的半杯涼開水一口氣喝光。

    看著沈盟忙前忙後又是抱被子又是掀床單的在兩個屋之間來回穿梭,縱是沒啥良心的王朝也覺得干坐著有點不妥,最後索性脫下外套為自己即將緊密接觸的大床蓋上鬆軟的棉被。

    有了王朝的加入,床很快就鋪好了。沈盟滿意地對著王朝微笑:「領導,早點休息吧。」說完,回了自己的房間。

    其實沈盟的微笑完全源自終於結束一天工作可以跟周公下棋的單純喜悅,但王朝同志非得把人家那表情理解成特意為自己綻放的。於是在沈盟離開五分鐘之後,王朝先生那嘴角還是高高的揚著。

    夜深人靜,最適合思考。

    當沈盟已經開始抱著被子做第二個夢時,王朝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望著落地燈出神。逃過一劫只是暫時的,如果不能把幕後黑手揪出來,天知道他還得經歷幾次飈車驚魂?王朝眯起眼睛,目光中露出一絲凜冽。

    煩躁的時候,王朝喜歡來根煙。可當他把煙掏出來卻遍尋不到菸灰缸時,只能鬱悶的把香菸擰碎,然後看著菸絲一點點的,灑落。

    就像有心電感應似的,王朝擰碎香菸的時候,臥室里的沈盟也不甚舒服的翻了好幾次身,最後才篤著嘴不甘願的從床上爬起來。

    沈盟對這一晚的睡眠質量很不滿意。前面做的幾個夢一點意思都沒有,後來好不容易終於把新的夢境和前一晚的銜接上,正期待連續劇式夢的後續發展呢,又被強烈的想去方便的欲望給折騰醒了。晃晃悠悠往廁所走的時候,沈盟還迷迷糊糊的念叨著,睡覺前不該喝水。

    王朝見到沈盟的時候,對方就是這種狀態。壓根沒看見他一大活人擱沙發這坐著呢,自顧自的往衛生間飄蕩。不知怎麼的,王朝忽然來了捉弄的興致。

    眼神流露出狡黠的笑意,王朝輕輕呼喚:「沈盟……」

    飄蕩中的下屬先是一愣,然後遲疑地停下腳步,緩緩地歪著頭看向聲源。王朝使勁用眼神勾,好半天才把沈盟的焦距勾到自己身上。

    「……領導?」沈盟皺著眉,眼睛勉強睜開一半,全身還籠罩在睡眠的氣場裡。

    頭髮睡得亂糟糟,好幾綹就那麼頑皮的翹著,加上半睜的眼和微張的嘴,怎麼看都是一副直立睡眠中的狀態。可王朝偏偏看得直了眼。原來不只開車時的流光溢彩,迷迷糊糊的沈盟也別有一番味道。

    看著看著,王朝就覺得這光遠觀不夠了,沒法滿足了,便鬼使神差的起身一步步走近毫無防範的純真下屬……

    「領導,你不睡覺嗎……」

    淡淡的疑問,硬生生截下了王朝前進的步伐。也怪王朝同志沒有記性,先前不是已經思考過人類物種的多樣性麼,怎麼這會兒又忘了呢。

    沈盟歪著頭一臉莫明其妙,想不通領導似要去衛生間又好像不去衛生間的姿勢及前進路線究竟代表了什麼。再看領導的樣子,應該一直沒有睡過。呃,果然,領導都是很難揣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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