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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5:11:28 作者: 皎皎
    「讀書沒有錯,我只盼你盡你所能的讀下去……」

    外婆思路相當清楚,如同多年前給學生們上課,一句一句的交代下來,家裡的錢物都放在什麼地方,還有什麼東西一定要留下來,徐晴流著淚,一句一句的答應;說至後來外婆累了,動動手指,徐晴會意,把外婆的手放開塞會被子裡,小心的掖上被角。外婆閉上眼,徐晴的心一下子縮緊,慌忙看向各種儀器,這才意識到她只是睡著了。

    當晚徐晴和衣坐在病床邊上的椅子上,不知不覺的睡著了。早上她睜開眼,一束極不協調的陽光刺進病房裡。外婆也醒了,她偏著頭,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一盆深綠色的冬青上。

    徐晴低聲問:「外婆,您好些了麼?」

    外婆目光停在冬青上,不答話,只念著徐晴母親的名字,聲音虛弱皆不可聞。念了幾次後說:「小晴,讓你媽媽回來,我有事跟她說……」

    「外婆,您等等,我馬上打電話。」

    徐晴驀然從椅子上彈起來,她才想起,自己根本忘記通知母親。在醫院走廊一角找到電話,拿起話筒卻不知道摁什麼號碼,她從來也沒有存心去記母親的電話號碼,她以為此生都不必再聯繫她。準備撂下話筒時徐晴想起一件事,伸手摁鍵,卻在即將接通的時候狠狠掛掉。然後又拿起來,猶豫再三,最後又終於放下。

    後來徐晴一直在想,外婆那時候是真的想見母親還是為了支開她,不讓她見到最後分別場面。總之,等徐晴回家打完電話再趕到醫院----一切都已經晚了。

    墓地選在城郊的一處公墓,環境幽靜,柏樹遮天蔽日,在冬日溫暖的夕陽的餘暉下照映下墨綠一片,大團大團的影子通向碑林密布的墓地的一條條石徑上,鞋踏在石塊上面嘩啦作響。

    這樣的環境,足以讓任何人短時間內成為一個哲學家。

    同事鄰居,院系的領導對徐晴多加看顧,有心讓徐晴去他們家住;但是徐晴請他們放心,保證說自己已經成年,絕不會幹什麼傻事,只是想安靜一下。徐晴說這話時神態平靜,大家也就放心的離開。更何況,現在正是過年,萬家喜慶團圓的日子,沒有人願意在葬禮墓地呆上太多時間。

    於是剩下徐晴一個人獨自站在墓碑前不肯離去,神情無限寂寥。

    電話雖然打過,可梁元瑜一直也沒有回國。徐晴其實也不意外,但她依然恨透她的母親,哪怕是後來她知道母親並非不願回來,而是不敢回來,是出於一種「近鄉情怯」的心理。

    徐晴站在那裡,冷靜的想,外婆的命運坎坷,愛過的人紛紛離她而去,最後連孫女也到外地上大學,無人陪伴。她吃過的苦可能自己幾輩子所經歷的困苦都多。就像一位哲學家所說,平穩的人生就是失敗的人生。但她至始至終都活得如此坦然而認真,榮辱不驚,去世時得到人們發自肺腑的悼念於哀慟,這就已經夠了。

    外婆是她的終身偶像,自己不知得修煉多久。

    忽然身上一暖。

    徐晴想不到這個喜慶的時候有誰會在墓地出現,但她整個人因為站的過久而至麻木,扭個頭也花了十幾秒。

    那個人有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默默凝視她,用自己的羽絨服包住她;看清面前的人,徐晴垂下頭,她怕自己哭出來。

    「外面這麼冷,跟我回家。」

    徐晴不答,搖搖頭拒絕。

    「我回自己家。」

    姜洛生暗惱,本想與她辯駁,但見她神態憔悴,眉眼間寫滿疲憊和心力交瘁,一雙眸子似失去神采,暗淡無光,頭髮沒有綁太緊,有些零亂的散在肩頭。認識徐晴這麼久,姜洛生頭一次看到她這樣楚楚可憐,無精打采,手足無措的失落樣子,心裡酸澀難忍,不再講話,也不想跟她在言語上針鋒相對,擁著她走出墓地。

    接近年關,路上的計程車一下子少了。兩人在路邊站一陣,徐晴把披在肩上的外套取下來還給姜洛生。姜洛生不接,徐晴固執的塞回去:「我不冷,你穿回去吧。」

    這下姜洛生徹底火了,「你這是做什麼?穿這樣少還在風裡立著,你以為你這麼虐待自己會讓心裡好過些?一旦你生病,又有誰知道?」

    話沒說完,姜洛生已經開始後悔,她失去相依為命的親人,正是痛心難過,自己還這樣態度惡劣,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也關心則亂。

    徐晴最恨自辯,無論被人如何冤枉也不願分辨,此刻抬抬眼皮看他一眼,發覺姜洛生眼睛是一種預言又止的深刻痛心,於是一聲不吭的把衣服穿回去。套好後她問:「你怎麼來了。」

    姜洛生背靠路邊的電線桿,雙手插在褲兜里,聲音偏低,「電話手機都沒有人接,我找到你家,從楊教授那裡得到消息……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說著,自嘲的一笑,貌似不介意的說,「難道對你來說,我是那麼不可信賴?」

    徐晴瞪著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

    姜洛生目光偏開,指著徐晴背後:「計程車來了。」

    車上放著一首老歌,一個滄桑的好似看盡世事的低醇女聲慢悠悠的唱著:風好輕今天的路該慢慢走,天正藍該向大祈求些什麼,看得遠人若能勇敢往前走,流的淚在路上變花朵;一條河若流向光陰的無言,是彩虹回答了雨後的沉默,深呼吸傾聽了世間的嘆息。是愛讓人今晚迎著風,我想唱把生命唱成一首歌,新月啊再還我孩子的笑容,再路過若輕風藍天依舊,微微笑就是我的問候……

    聽得兩人心下悵然一片。

    姜洛生心平氣和的跟徐晴分析說:「我家房屋寬大,我爸媽也想見你,不如從現在起,你搬到我家住,開學咱們一起回校。免得回家,觸目傷情……」

    他聲音柔和,徐晴幾乎就想答應下來,可還是搖頭:「我一年多前已經滿十八歲,早就會照顧自己。再說,我已經訂好機票,明天就回學校。」

    說罷徐晴瞄到姜洛生眉頭一斂,緊閉嘴唇,一幅努力克制的樣子。

    「那好。隨你。」

    然後再不言語,兩人心知肚明,只怕一說話便會吵起來。

    ……

    回到學校,宿舍樓空無一人,徐晴蒙頭就睡。人人都在慶賀新年,唯有學校是最清靜且不合時宜的地方。

    睡了不知多久,被宿舍的不知疲倦的電話給吵醒。

    抓起電話,居然是鄭捷捷打來的。

    鄭捷捷顯然已經知道徐晴外婆去世的消息,一聽到徐晴沙啞的聲音便關切的問:「病了?」

    「沒有,可能是睡的太久……」

    「你那邊是傍晚了吧,還在睡?」

    徐晴伸手掀開車窗簾,外面白雪皚皚,整個學校銀裝素裹,日頭雖然偏西,可是大雪映日,亮的好似正午一樣。

    「就是累……」

    「節哀吧。人總會百年歸老,」鄭捷捷深深吸口氣,「上次我在醫院陪外婆時,她說,此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她說她現在總算是明白一句話,人生死亡不過是一瞬罷了。」

    徐晴咬著下唇:「我是後悔,捷捷,你能想像我多麼後悔麼……我居然不知道外婆有心臟病,我走的那麼遠去別的城市念書,如果我能夠留在外婆身邊,那我應該更早發現她身體不健康,也可以多陪陪她……人家說父母在,不遠遊……可是我……」

    鄭捷捷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

    「不要再想了,多想無益,不論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都總會過去……到英國來玩怎麼樣?」

    「英國?」徐晴費解。

    「當作調節心情好了。這兩年我一直想回去,可是總沒有空。你不如過來陪我吧。也就一個寒假。你的護照在你身邊麼?」

    「在。」

    「一會有人會來找你,你把護照給他,然後收拾下行李,其實什麼也不用帶,衣服甚至都不用帶。明早就有人送你去機場。」

    徐晴摁著額頭苦笑:「原來你都想好了?」

    「是是。所以打電話叫醒你。」

    鄭捷捷所言不虛,掛上電話一刻鐘後一名穿著深色西裝的年輕人果然到達宿舍門口,取走護照,儘管料想到他們辦事效率極高,當第二天徐晴看到蓋好簽證的護照和機票,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

    下飛機時,徐晴被繁瑣的入境程序搞的焦頭爛額,海關警察看誰都像罪犯,都像恐怖分子,每個人的盤查都要花上數分鐘,徐晴憋了一肚子火。

    這一肚子火在見到等候在機場外的鄭捷捷時煙消雲散。有幾秒鐘徐晴都不敢前去相認。

    鄭捷捷留了長發,燙成大大的波浪,披在身後,成熟風情呼之欲出,一張臉美麗動人有增無減,笑起來眼睛亮如譚星。她穿著件淺黃色的外套,圍著徐晴送給她的那條圍巾,手插在外衣頭裡,氣質絕佳,簡直無人可及,為她博得極高回頭率。

    兩人緊緊擁抱。周圍人cháo似海。

    車子一路開,鄭捷捷問起外婆去世後的一些事情。能說的,徐晴都說了。最後話題轉移到姜洛生身上。

    鄭捷捷沉思著說:「我看你跟姜洛生之間問題重重。」

    徐晴嘆氣:「我有預感,我跟他之間終會分手。」

    「你開始為什麼不告訴他?」

    「你莫非忘了,國內正是春節啊。人家一家人好好過年,我何苦拿這件事去煩他。」

    「那後來?」

    「更不能去。難道去他家,讓他家人看我臉色,小心謹慎的措辭說話?再說他家還有眾多親友。不過兩日,一定有人心生厭倦。」

    鄭捷捷啞然片刻,然後問:「那你有沒有把這些告訴他?」

    徐晴搖頭:「有什麼可說的。他如果真的明白,我何苦解釋;他若不明白,我解釋他也未必會改變主意。」

    鄭捷捷不以為然:「或許,他要的就是一個解釋而已。那至少說明,你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我自然把他放在心上……」

    鄭捷捷一針見血:「可是你從來不肯說出來。」

    徐晴垂下眼睛,眼眶四周隱隱發青。鄭捷捷深知她和外婆的感情,看著不忍。

    「他知道你到英國了麼?」

    「不知道。」

    「那你一會給他個電話回去。」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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