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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5:11:28 作者: 皎皎
徐晴拖過一把椅子在病床邊坐下,反手把背上的書包取下擱在腿上,脫下羽絨服搭在椅背,前傾身子探一探鄭捷捷的額頭,望著鄭捷捷暖洋洋的笑著。
「真是欣慰,才兩天就好得差不多,既不發燒,臉色也好多了。胸口疼麼?」
「好多了,只是偶爾有點喘不過氣,」鄭捷捷回答,然後象回憶起什麼一樣,「班上有什麼事情沒有?」
「有啊。你一走,至少三分之二男生上課心不在焉,老師奇怪的說你們班怎麼忽然死氣沉沉。」
「說什麼呢?太誇張了,」鄭捷捷駭笑,「那你一走,剩下三分之一也不專心了?」
這話徐晴聽得相當緊張,她瞪圓眼看一眼鄭捷捷,嚴肅的神情沒保持住,兩人同時笑起來。
「你還不信,」徐晴忍住笑,翻開書包,取出一沓信件和顏色各異的卡片放到床邊,「喏,給你。還有許多人準備了禮物,可惜我太懶惰,沒有收。」
鄭捷捷隨手取出一封信,看看信封上的字就擱在一旁;再拿起一封,也是瞄兩眼又放開。徐晴要幫她拆信,鄭捷捷手一擋,阻止了。
「不用看了,內容都是大同小異。」
徐晴嘆氣:「三年來第一次幫人帶信給你,你卻完全不在意,讓我怎麼跟同學們交待。總之,你將害我被罵。」
鄭捷捷一副了如指掌的樣子,「你怎麼會被罵,他們仰慕你尚且不及。」
徐晴微微一笑,搖頭正要說話時門吱呀一響,鄭捷捷的主治醫生和幾名護士笑容滿面推門而入,腳尚在門口就親切的問「鄭捷捷,今天感覺如何?」因為和徐晴最初所見到的醫生是同一人,徐晴笑一笑,算是跟醫生略作招呼,而後起身離開位子,走到窗戶邊站著,看著附近棟棟高樓象樹木一樣的矗立著,徐晴一霎那產生錯覺,她以為偌大的城市只是金色光芒和光華燦爛玻璃牆壁組成。
主治醫生細緻的作檢查,護士把一大把藥放在床頭柜上,徐晴見狀,連忙接了熱水給鄭捷捷遞過去,「怎麼不叫我?」
鄭捷捷握著水杯輕笑:「看你靜看風生水起的樣子,不想叫你。」
「明明是兩個孩子,再也沒有見過你們倆這麼要好的,言語似有默契,」主治醫生微微一笑。
兩人對視,無聲一笑。
醫生走後,徐晴再次環顧病房一周,略微感慨的說,「但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這裡居然可以開家花店。」
「其實這兩天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鄭捷捷笑著,「我都想好許多花店名。」
徐晴很有興趣,「說來聽聽。」
鄭捷捷原意是想掰著指頭數,可是礙於輸液和手裡的鮮花不能動彈,「想了很多,只是不知道你想聽什麼風格的。」
「還有風格?」
「武俠風格的嗎,可以叫花無缺,花滿樓;文學點溫柔點的,可以叫花想容,滿庭春色,花落誰家;有深刻哲學含義的,可以叫一花一世界,無色園;還有一些備用的,花不語,花之軒,花兒朵朵等等。」
每說一個,徐晴就道一個「好」字,最後撫掌大笑叫好:「都不錯都不錯。這麼多有趣的名字,你是怎麼想出來的。若是我,想破腦袋未必能琢磨出一個這樣水平的。」
鄭捷捷微微一笑,明明看著很開心的樣子,卻格外顯出一種格外沒落的神情。徐晴眼皮一跳,上揚的嘴角的一下子壓低。她疑惑不解的看鄭捷捷微微笑著把目光別開,定定看著床頭柜上放置的那隻精緻的青綠色水仙盆,目光充滿深深眷念。淡黃色水仙花瓣既薄且嫩,植物脈絡都能看見,楚楚動人。
徐晴默不作聲的把鄭捷捷手裡的花接過來擱在柜子上,在放花的同時說:「這盆水仙放在這裡好別致。是誰送的?」
問完是鄭捷捷是意料中低下睫毛,沒有立刻回答。徐晴自問自答,「孫聞?」
聽到這個名字鄭捷捷渾身一抽,臉色刷白,但卻搖頭用篤定的語氣說:「不是,不是他。當然不是他。」
徐晴反而一愣。
「那是?」
鄭捷捷臉上恢復一點血色,但是神情猶疑,像是琢磨該不該講。徐晴本來也是隨口一問,並不待她回答,正想開口解釋鄭捷捷皺著眉動一動身子,想靠徐晴近一些,被子從她身上滑落下來。徐晴連忙扶她坐好,把被子拉到她的胸口蓋好,掖一掖被角,因為靠的近,徐晴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水味道。
鄭捷捷輕聲問:「徐晴,還記得我問過你有兄妹的感覺麼?」
「當然記得,怎麼?」
鄭捷捷抬眸看一眼徐晴,吸吸氣,狀若平靜的說:「是我哥哥送的。」
徐晴一時沒想太遠,點點頭問:「哪個哥哥?」
「是我的親哥哥。」
徐晴張大嘴,「開什麼玩笑?你什麼時候有了個哥哥?從未聽你提過呀。」
「我以前也不知道,」鄭捷捷滿意的看著徐晴的表情,但說話卻相當謹慎,「嚇一跳吧。我也是無意中聽我父母交談得知。我哥哥長我七歲,不滿一歲就給送走了。」
徐晴覺得腦子無數個「為什麼」湧上來,連問幾個鄭捷捷都是輕聲嘆氣,隔很久才認真回答:「並不是我家,還有我的叔伯亦是,每家都會送一個孩子出去,不讓孩子在父母身邊長大。據說是我祖父定下的規矩,代代如此。」
片刻後徐晴思路已經清晰的多,她凝著眉沉思起來,就象是思考數學題一樣,「是否是政治原因?」
鄭捷捷嘆息不語。
頭一次徐晴滋生出一種「侯門似深海」無奈和懼怕兼有之的情緒。她真是痛恨自己剛才不合適的聞訊,匆忙轉開話題:「醫生說還有多久能出院?」
鄭捷捷也樂意轉移話題,馬上回答:「據說還有兩個星期。不知道回學校時,拉下多少功課。」
「課程都是小事,很容易就能補上來,」徐晴不以為意的一笑,「身體健康才是真的重要。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真是嚇得我魂都散了。」
鄭捷捷握住徐晴的手,低語:「我小時候游泳時曾經溺水,那時候感覺渾身僵硬,想掙扎卻動彈不得,就象是被夢魘住,偏偏卻不是,誰象你的鼻子嘴耳朵的里灌,一句句的『救命』都被水淹沒,眼前一片混沌……無比絕望……那天晚上在我窒息的最厲害的時候,我忽然想起這件差點被忘卻的事,霎那間,我知道,我是這樣怕死。在死亡面前,任何事情都不值一曬。」
這番低沉的話說完,鄭捷捷仰起頭,神態就像一下子成熟許多,很有勇氣的微笑:「所以孫聞哥的事情,我已經想開。」
有幾天,徐晴乾脆請了假在醫院陪著鄭捷捷,她沒有升學壓力,老師也愉快的答應。那幾天兩人說說笑笑,下棋,玩牌,簡直是不亦樂乎,比在學校還開心。病好後鄭捷捷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再提起孫聞,在孫聞去醫院探望她時她神色從容,微笑一直在嘴邊,見狀徐晴覺得欣慰,以為她已經全然忘記孫聞,這個人將從她的生命里淡去。
多年後她才知道自己竟然錯了,因為心裡的傷口或許能恢復,但是少年時代的愛情正如少年的夢想一樣,表明上看去,隨著年輕的增加而越走越遠,實際上則是離的越來越接近。
……
病癒後鄭捷捷回到學校,開始了三年級學生必須經過「三點一線」的生活,因為功課被拉下許多,也比別人更為用功。徐晴一邊看著高中數學,一邊幫助鄭捷捷整理思路,複習功課。
某種程度上說,升重點高中的壓力絲毫不遜於高考,白天盯著寫滿字的黑板抄抄寫寫,晚上在教師閃亮的燈光下苦做習題,教室靜得只剩下呼吸聲,回到寢室不論男生女生都發瘋一樣大聲笑,聒噪的講話,違紀的也格外多。兩三個月過去,同學們人人瘦了一大圈。大凡參加過高考中考的人都深有感觸,背書做題到直反胃,恨不得把腦子剖開,把書本塞進去fèng好,一勞永逸解決問題。
某次鄭捷捷苦笑著跟徐晴說:「瞧,我都長白頭髮了。」
「我也有啊,」徐晴不以為然,「同學中有白頭髮的人可多,絕不止你一個。」
鄭捷捷痛苦的一笑,繼續埋首學習。
中考不期而至,徐晴雖然不必考試,依然頂著烈日來到市內考場;到的時候她恰好看到鄭捷捷從一輛黑色大車上走下邁進考場,神采飛揚,臉上自信滿滿。這樣美麗的少女不論在哪裡都不多見,故引得許多考生和家長們注視。徐晴微微一笑,不再與她招呼,轉身離開。
半月後的一個清晨,徐晴接到鄭捷捷電話,電話里的語氣十分激動,徐晴若有所感,笑著問:「多少分?」
鄭捷捷報出一個分數,兩人心有靈犀的歡呼出來。徐晴真的為她高興:「現在可真是全市中學學校任憑你挑。」
在電話里說笑一陣,鄭捷捷說:「成績出來,我也就放心了。過兩天我們一道出去旅遊,好麼?」
想起家裡的外婆和還需要看的數學資料,徐晴聲音短暫停頓:「我想想。」
鄭捷捷聽出來,語氣里全是誘惑:「是去西藏啊。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很想去的。我舅舅在那裡工作很多年,什麼都熟悉。咱們可以先坐飛機去,再開車沿著青藏公路過格爾木,西寧,穿越雪域高原」聽到徐晴依然默不作聲,鄭捷捷又說,「機會難得噢。想想西藏的壯闊的雪域高原,想想那些古樸神秘的自然風光……」
聽著鄭捷捷細緻的介紹,徐晴繳械投降。問過外婆,外婆略微擔憂:「可是高原反應可不是小事情。」徐晴把鄭捷捷的計劃一一告訴外婆,外婆聽罷,最終點頭。鄭捷捷得知,歡呼雀躍。
不知為何,對於西藏,徐晴老有種不確定的感覺。上飛機後才感覺到血液沸騰,興奮激動的感情並存。因為出發前兩人做了許多準備功課,對西藏的奇聞軼事,歷史傳說了解甚多,一路嘰嘰喳喳的說著話,精神抖擻的,兩雙眼睛都睜得圓圓,非常俏皮可愛。
坐在兩人身邊的幾位別的乘客也讓她們的談話吸引住,紛紛立耳朵傾聽。也有試圖與他們攀談的,都問「這樣親厚,你們是兩姐妹麼」。兩人完全不否認,開心的笑。
幾小時後,飛機上忽然有人叫「呀,快看雅魯藏布江。拉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