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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5:06:10 作者: 筱禾
    只見院子裡,輝子呆立在水龍頭旁……

    自那天出事後,輝子並沒太大變化,白天照顧他的生意,然後到他的兩個攤位上做夜市,晚上十一點準時回家。每天他仍禮貌地向我爸媽打招呼,不知為什麼,對我倒比從前冷淡。

    再有一個星期我就要回學校了。大清早,我去廁所,注意到輝子跟在我身後。進了廁所,他沖我笑笑,流露出他從沒表現過的(月面)腆,在我看來,是種說不出的生分和拘緊。他說晚上想請我吃飯,怕我沒空兒,我說我有的是空兒。

    傍晚輝子讓我在一家餐廳門口找他,我去的時候,他已等在那裡。那餐廳現在看來一般,但對於那時的我算特別高檔了。輝子讓我隨便點菜,我點了個肉炒柿子椒,輝子說我真是窮命。他叫了一大堆雞鴨魚肉,我們邊吃邊聊,從他的生意到我的學校,我們什麼都說,就是不談那天的事。

    吃完飯,我們走出餐廳,沿著德外那條馬路閒逛。

    『小威怎麼樣了?』我開口,從我最不關心的話題開始。

    『他都嚇傻了。』輝子笑著回答。

    『你還和他來往?』

    『……』輝子木然地看這前方,沒有反應。

    『要不你乾脆到外面躲躲,省得成天聽他們罵。』我繼續說。

    『我也這麼想過。』

    『我哥不是在廣州嘛?你找他去。』

    『操!我找他?他還是我給介紹過去的,他認識誰呀!那是我一個在廣州的特磁的哥們。』『難怪我哥寫信回來總輝子長輝子短的,我都覺得他有點怕你。』我笑著說。

    『廢話,我打過他。』

    『真的?!為什麼?』

    『就今年春節,你爸媽剛從你那回來,你哥就跟他們渾鬧,跟你爸都動手了。我他媽就看不上他這點,外面牛B人多的是,有本事外面鬧去,跟老家鬧算他媽什麼能耐!』『你當著我爸媽揍他來著?』我聽著覺得很有意思。

    『哪兒能啊!』輝子說著也笑了:『我把他從家裡拉出來,踹了他幾腳。』我們說著坐在馬路涯上,輝子買了兩瓶啤酒。

    『那你幹嗎不去廣州?』我又問。

    『我怎麼去?老爺子病成這樣,倆妹妹還上學。等你開學一走,這院兒里就是有個力氣活都沒人干。』輝子邊說,眼睛邊看著過往的車輛,接著道:『再說那生意要是丟了也怪可惜的。』『……』沉默了一陣。輝子只顧喝酒。

    『你不會就改改?』我突然說出這樣一句。實際上我更想說:你應該和小威分手。

    輝子沉吟半晌:『這跟別的真不一樣!』他看著我回答:『其實我在局子裡就知道這事兒,後來還跟不少人玩過,也沒特上癮……』『……等碰到小威就怎麼也改不了這毛病了。』輝子說著,用牙咬開另一瓶酒的蓋子,並喝了一口:『這些話我也就跟你說,但凡跟第二個人我都沒承認過。這事兒比他媽殺個人都噁心,殺人大不了陪條命,誰也不敢瞧不起你。』輝子低著頭,看著手中的酒瓶。

    『你在監獄裡認識小威的?』我問

    『小威可沒進去過!我差不多三年前認識他,他還上中學呢。』『他現在在家待著?』我言外之意是小威一定被輝子保養。

    『沒有,他在毛紡廠,染毛線。那活苦著呢,我讓他出來跟我干,他就是不肯。這孩子倍兒軸!心也特實。』輝子說著笑了,微微的,卻是個發自內心的、幸福的笑。我還從沒見過他笑得這麼甜,帥極了。『我第一次見小威就覺得他眼熟,你說他像誰?』輝子又問。

    『誰?』

    『象你呀!就是你眼睛沒他大。』他還是那樣的笑。

    『我可沒他長得漂亮,也沒他心實。』我開始憤怒於他的笑。

    『嗨,他怎麼能跟你比!』

    『怎麼不能比?!』

    『他是什麼呀!你是誰呀!』輝子說這話時表情還挺嚴肅。

    『……』輝子大概是褒獎我比小威高尚,我他媽的煩透了這點。

    『那你想好不改了?你爸能饒了你嗎?』我又問。

    輝子不笑了,又看著我:『我別的都能改,就這個不改了!再說我要改,小威怎麼辦?是我給他帶壞的,他對我是真鐵!』『哼』我輕輕冷笑:『小威也夠幸福的。』

    『怎麼著,你眼紅啊?』他說著又笑,可不是幸福的,是種調逗。輝子第一次這樣對我。

    『對呀!天天盼著你也把我教壞。』

    『你丫的……』輝子又用手和擼我的頭髮,每次我們說高興時他都這樣。

    『你教我做一次吧!』我凝視輝子哥的眼睛,突然說。我想那時我已經瘋了,象一個喪心病狂的人在做最後的掙扎。

    輝子果然愣住了,過了半晌才說:『你丫別不學好!』他皺著眉頭瞪我。

    『……』我不語,只是脈脈含情地看他。

    輝子被我看得有些迷惑,他眯起眼睛說:『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可別自己遭遢自己!』『哈!』我突然狂笑:『逗你玩呢!瞧給你丫嚇的!』我笑得不能自持,笑得彎下腰,笑得眼淚直往外流,止也止不住……輝子就象一個忠實的看門人,守衛著那扇道德大門,生怕『聖潔的天使』失足。而我的自尊使我也不能向他承認自己原本就是一個『邪惡的魔鬼』。

    七

    大三一開學,我便迷上了兩件高雅的事,一是寫詩,一是圍棋。學習圍棋不礙乎就是潛心鑽研棋譜,和有同好兒的哥們孜孜不倦地對弈。對於寫詩,我投入了更高的熱情。我跑到圖書館將古今中外所有的愛情詩集通通借來,照貓畫虎,挑燈夜戰,當然我挑的是手電筒,沒過幾天,竟然可以出口成章,並在校刊上小有發表。

    其實刊登出的那些詩都是爛作,真正好的作品是在寫給輝子哥的一封封從沒寄出去的信中。我在信里用優美的語句、文雅的修辭和飽滿的激情表白了自己對輝子的愛慕,甚至對他身體的嚮往,以及對小威的怨恨。寫完後,我將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信封里,然後把它撕得粉碎。那年我二十歲,即使十幾年後的今天,三十歲的我還是不能肯定自己會不會將那些信寄給輝子哥,但有一點我確信,今天無論我愛上了哪個帥哥,也不會自虐般地去寫那些無聊的信。

    鑑於我有太多的愛好,且又如此高雅,我的書本們對我十分不滿,所以那學期期末,我有三門功課開了紅燈。按照我們學校的學籍管理制度,我下個學期只要再有一門不及格就自動降級,不給補考機會,並失去學位。對這樣的前景我臉都綠了,於是我披紅帶綠地回到了北京。

    那年,北京的鞭炮生意很火,大街小巷到處是炮攤兒。以輝子的聰明是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他在離德外不遠的居民區支起個攤子,白天忙著在他的服裝店進貨、銷售,晚上小威陪著他黑買鞭炮。我並不想關心輝子幹什麼,只是偶爾傍晚出去閒逛時,會看到輝子和小威穿著軍大衣,哆哆嗦嗦地站在寒風裡。忙的時候,他們一個給顧客拿貨,一個收錢,配合得相當默契。沒人時,二人在風中說笑,甚至相互搓手取暖。

    一天早晨,我在院子裡看到輝子:『你現在在家幹什麼呢?』他問。

    『沒事兒。』我回答。

    『那你今兒跟我去看攤兒得了,你還沒見過我那個門臉兒吧?』我猶豫片刻:『行!』

    輝子的小店兒看著並不起眼兒,幾乎沒有裝修,上至頂棚,下至地面,撲天蓋地掛滿了衣服。輝子經營的服裝種類倒很齊全,從男到女,從裡到外,沒他不賣的東西。

    我拿起一雙襪子陰陽怪氣地問:『這也是高檔服裝?』輝子只笑不答。

    看輝子作生意是一種享受,他從沒有象小品里表現的那種誇張叫喊,或是對顧客竭盡討好之能勢,近乎強買強賣。他坐在門口,悠閒地看著進出的人流。碰上有心想買的顧客,輝子就一旁說這衣服面料好,式樣流行等等,然後顧客要求拿下來細看或者試穿,接著是討價還價,最後成交。若對方在輝子介紹後仍不搭腔,他也不會多勸。

    輝子說賣東西既不能太熱情,更不能冷淡,尤其是對男的或三四十歲的女人,他們一般手裡有錢,或者有目的而來,如果看到喜歡的衣服就會掏錢。想讓顧客買你的東西,最重要的是要表現一個『誠』字,管真的假的,也要裝出一副實心實意的樣子,有了信任,才能成交。在輝子談論他的生意經時,我想起小時候,輝子常告訴我如何贏得別人手中的彈球兒,如何逮到更多的蜻蜓。輝子做事很理性,他不自覺地在實踐中總結經驗,尋找規律,下次便做的得心應手。這是很男性的思維方式。

    『你這裡丟過衣服嗎?』我又好奇地問

    『丟過。有一次一個初中生偷條仔褲往書包里塞,我當時就把他抓住了。』『你怎麼處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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