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2023-09-27 05:06:10 作者: 筱禾
    『當你媳婦怎麼著!你敢要我就敢當!』我邊說邊逼視著他。

    輝子仍然笑,慢慢地,他收住笑容:『小洋!你他媽別不學好!』『什麼不學好?』我疑惑。

    輝子笑了:『你丫真他媽傻!』他說著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在我頭上輕拍一下。

    那場談話我終生難忘,它象警鐘,使我猛醒:我正在『不學好』!我第一次為自己對輝子的感情而驚慌、困惑、甚至恐懼。

    後來我常回味那次談話,實際上輝子和我對媳婦的定義有不同的理解,我想的是情,輝子大概想的是性。我在性方面開竅相當晚,但在情上卻領悟得很早。輝子不同,他十五歲那年有了第一次男女性體驗,在他第二次入獄時便開始嘗試男男性事,這些都是他後來告訴我的。

    雖然我對自己的性取向憂心忡忡,可仍喜歡不動聲色地悄悄觀察輝子。我喜歡看他單手嫻熟轉動瓶起子的動作,喜歡聽他講述種種趣事,甚至對他初二輟學、兩次入獄的經歷都存有一絲欽佩。對於這些感受我無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是當我和輝子在一起時,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記得那是發生在同一天的兩件事兒。一個中年婦女領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從我們的三輪兒車前路過,小女孩說:『媽,我渴』『再過兩小時咱們就回家了。』中年婦女回答。

    『就五毛錢,給小孩兒買一瓶。』輝子招呼道

    小姑娘不往前走了,看著放在冰上的汽水,舔著小嘴。

    『一會兒就到家了,聽話!』中年婦女堅持著。

    『三毛錢怎麼樣?就給孩子賣一瓶兒。』輝子說小女孩看著她媽,她媽看看女孩又看看汽水。

    『白送!行不?』輝子說著打開一瓶汽水。

    中年婦女無奈地嘆口氣,從輝子手中接過汽水,遞給小女孩。小姑娘嘴裡咬著吸管,幾乎是一口氣將汽水喝光。

    中年婦女費勁地從口袋裡掏出錢包,艱難地找出三毛錢,遞給輝子。

    『不要錢,白送,我說了。』輝子臉上帶著酷笑。

    『那……那怎麼好?』

    『沒什麼,走吧。』

    看著婦女和小孩的背影,我問輝子:『真讓她們白喝了?』『嗨,不就他媽一毛多錢的事兒嗎。』他邊說著邊一瓶瓶地翻動冰上的汽水。

    將近黃昏,暑熱已經腿去,有些起風。輝子買來燒雞和啤酒,他說不能虧待我這個跟班兒學徒。這時來了兩個顧客:『來兩瓶汽水!』他們沖我叫道。

    我連忙放下手中的雞退,擦擦手,為他們打開兩瓶。兩人一氣喝完,將瓶子扔到冰上,我把空瓶放在旁邊的桶里。其中一人從兜里掏出一塊錢,手一揚,輕飄飄的票子先被扔在汽水上,隨風又飛落到地上,我追出幾步趕緊用腳睬住,終於撿起那一塊錢。

    『嘿!嘿!嘿!給錢了嗎?就走?』我聽到身後輝子的聲音,他說著走到那兩個人面前。

    『給了!』一個說。

    『給夠了嗎?』

    『不是五毛錢一瓶嗎?兩個人一塊啊!』

    『誰告訴你五毛一瓶?一塊錢一瓶,再拿一塊錢!』『現在汽水哪兒不是五毛錢呀?怎麼到你這兒漲價呀?』『少廢話,拿錢!』輝子語氣很平緩,皺著眉頭。

    正說著,走過來一個顧客:『多少錢一瓶兒?』那人問。

    我站在那裡不知如何回答。

    『五毛』輝子說。

    『嗨!你看你不是說五毛嗎?』被輝子攔下的那兩個人幾乎同時叫道。

    『賣他五毛,賣你倆一塊!』輝子仍然語氣平和。

    『你這人怎麼不講理?耍誣賴啊!』一個說。

    『別理他,他媽的臭流氓!走!』另一個說。

    ????輝子沒說話,轉身抄起我們還沒喝完的啤酒瓶,往地下一坷,瓶子碎了,破損的玻璃凸凸凹凹,變成了一把武器。輝子竄到那兩人面前:『敢走?!今兒你們不給我放下十塊錢,老子讓你們死這兒!!』我驚恐地看著輝子。那兩個都是三十多歲的漢子,從體形上看都比輝子顯得粗壯。

    『給不給?』輝子說著突然晃動手中的武器,直衝其中一個刺去,幸虧那人躲閃及時,臉沒被傷到,但他舉起的胳膊已經被劃破。

    『別!別!』另一個人驚慌地叫著,他從衣服里掏出十塊錢遞給輝子。

    發生這一切大概就在幾秒鐘之內,當時我的驚訝遠遠大於恐懼。突然間,我意識到我和輝子雖然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同住一個院子,雖然曾經好得不分彼此,可我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

    那天輝子想用那十塊錢請我吃飯,我說我怕噎著,或者得個消化不良什麼的。後來輝子告訴我他用這錢請了那個大眼睛男孩,他的名字叫小威。我真後悔沒和輝子去吃飯,就算噎死了我也無怨無悔。以後輝子沒再叫我去和他賣汽水,他說因為有小威陪他去。

    四

    我接到了錄取通知,那是所不錯的學校。我告訴輝子八月底我就要去上海報到。

    『怎麼沒考北京啊?』他驚訝地問。

    『……』

    『是不是沒考好?所以給你弄上海去了?』

    我笑了:『去你的!這也是重點院校呢!』

    『北京就沒重點學校?』

    『我這次報的都是外地的學校。』

    『為什麼?』

    『……你忘了吧?那天我想問你報什麼學校,你告訴沒空兒,讓我滾。』我注視著輝子,得意地說,心中有些報復的快感。

    『哪一天呀?……』他奇怪地望著我:『哦!我想起來了……操!……』他欲言又止。

    『……』我看著他。

    『那天我聽見你在我媽那兒說我好話……』他笑了,又露出那兩隻虎牙:『我是自己心裡不痛快,你還真生氣了?!』我真後悔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

    就在我準備行裝去上海之前,輝子放棄了賣汽水的職業,到他爸從前工作的菜站上班。輝子爸幾天前突然病倒被送進醫院,輝子媽說這都是讓輝子氣的,為了輝子賣汽水的事他們爺倆兒一直爭吵,輝子爸一氣之下急火攻心,所以病倒,好在沒有大礙,當天就出了醫院。那天中午,輝子爸洪亮的聲音透過他家和我家薄薄的門帘,傳到了我的屋內:

    『都十九歲了,還他媽混鬧!你要鬧到什麼時候?!』我聽著,悄悄走出屋門,坐在院子的台階上。

    『我現在是活一天算一天,哪天嘎崩兒一死,你媽你妹將來靠誰?!』輝子爸接著吼:『你怎麼就不能給你老子爭口氣,我們不求你象人家小洋考大學,你有份兒正經行當就行!

    ……菜站的活兒怎麼不好?你爸我幹了一輩子!你和你媽,還有你妹妹都靠我這個差事活得好好的嗎?你小兔崽子長了渾身的懶肉,就不想憑力氣吃飯……』從輝子第一次入獄到現在,輝子爸歷數著輝子的罪狀。罵了有一個多小時,卻始終沒聽到輝子一句反駁的聲音。微風吹動著輝子家藍色印花兒門帘,偶爾布簾掀起一角,我看到輝子穿一件跨欄兒背心,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時我突然有股衝動,想衝到輝子哥身邊,抱住他,和他一起跪在他爸面前。想著,發覺淚水不自覺地流出來,我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臨走前,我去輝子上班的菜站跟他道別。烈日下,遠遠地看到輝子赤裸著上身,正在裝卸成筐的蔬菜,他雙手抓住一個柳條筐,用力提起,然後身體略微一晃,將大筐的蘿蔔猛的悠起,直過頭頂,遞給卡車上的人。我看呆了……輝子被陽光曬的黝黑的皮膚掛著汗水,由於體力勞動而結實的肌肉顯示著力量。我住足、屏氣凝視著他,我從沒有象那時這樣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我要輝子哥!!

    『小洋,幹嗎來了?』輝子看到了我,跑過來問。

    『我今兒晚上的火車,跟你告個別。』我連忙回過神,向四周看看,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

    『不是說禮拜天才走嗎?』

    『我爸讓我早點兒去。』

    『哦!』他笑笑。

    『你這活兒這麼辛苦呢?』我問。

    『這還叫苦?比他媽牢里的活兒強多了!』他又笑笑。

    『那你先前幹嗎不干?非要賣汽水兒?』

    『這個掙的太少,一個月才五十二,能幹他媽什麼呀!我媽我妹現在又給人糊紙盒呢,我就不樂意她們干那個。』他說著沖我詭密地眨眨眼睛:『我現在晚上幫人買衣服呢,挺來錢的,要是我能自己干……操!』『我說這些天晚上看不到你。那你一天干幾個小時?累不累?』『嗨!菜站這活兒就是給我們家老爺子看的,沒輒。我幫人賣衣服每月至少能拿一百五,反正養活他們沒問題,我絕不讓小紅去皮件廠,她三師一念出來就是正經小學老師了。』小紅是輝子大妹,初中畢業考入師範。輝子爸生病那陣子,聽輝子媽念叨讓小紅去皮件廠上班。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