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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5:06:10 作者: 筱禾
    『我知道!杜海跟我說了,他還問我去不去呢?』其實我和杜海關係並不近,這樣說只不過想顯示我很牛B。

    『你去不去?』輝子哥問。

    『當然去!你呢?』

    『他們也沒叫我。』

    『沒問題,我去跟杜海說!』我一副十拿九穩的樣子。『嘿,你作業做完了嗎?明兒物理還有考試呢』我又問。

    『早做完了,你呢?』

    『差不多了,最後一道題做不出來。』我心虛地說。

    『那有什麼難的?!閉著眼睛都會做。說好了我今兒晚上來找你啊!』他說著離開了我家,臨走還沒忘記把物理作業留給我。

    不知是不是天意,那天晚上我沒能和輝子一同去幫人打架。我們按照杜海的吩咐,在學校門口等他。天已經黑下來,記得月光很亮,漫天繁星。杜海果然來了,帶了三個比我們大的男孩,並發給我和輝子一人一把彈簧鎖。可正當我們準備出發時,我碰到了我哥,他讓我趕緊回家,因為我爸發現了我書包里那張八十四分的卷子,上面還有老師『成績下降,上課要專心』的評語。我快速地權衡一下利弊,為躲過一次皮肉之苦,還是決定回家應付我爸。

    那是一場打的相當殘忍的架,起因是為了一個婆子,宣武的那孩子搶了別人的媳婦,他被打得滿地是血,當場死亡。這些都是輝子告訴我的。輝子是瘋跑回來的,手裡還拿著那把彈簧鎖,他說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勢,他有些害怕。我問他有沒有打那小子,他說就比劃了兩下,根本輪不到他打。我相信輝子的話,他不愛吹牛也不愛撒謊。

    然而就在事發後的第六天,輝子就被警察銬走了。這事驚動了我們院兒、前院兒、後院兒,大家都說真沒想到李家那個挺爭氣的小子原來是個小流氓。一夜之間輝子他爸再也沒了從前的笑容,象是被霜打了似的沒有精神。我爸嘴上說為輝子惋惜,可說話時眉宇間透著得意。

    那年暑假我是一個人過的,沒有輝子哥,也沒有任何朋友。我弄來一本課外習題,整天呆在家裡不聲不響地做題。我爸疊疊不休地表揚我現在是越來越出息了,我媽嘮嘮叨叨地稱讚我本來就很出息,只有我哥憤憤不平的罵道:誰知道這小子想什麼呢!看來最了解我的是我哥。我的確在想著什麼,我在想如果我那天晚上和輝子哥去了公園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在想為什麼輝子沒打人可還被判刑,在想等輝子放回來我們是不是還能在一個班上課……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不是我害了輝子哥?!!那時候不興心理醫生之類的東西,如果是現在,我爸媽或許應該考慮帶我去看看醫生。

    又開學了,我也漸漸適應了沒有輝子的生活。我仍沒有朋友,每天獨來獨往。那時我學習的欲望旺盛到了極點,簡直不可遏制,將其視為人生最高享受。我第一次發覺念書是如此有趣的事情,難怪高爾基從小熱愛學習。以前我上課、看書從不專心,如今只會偶爾走神兒,在想:等輝子出來,這道題我可以教他。我的目標是考入本校高中的重點班,就在我準備中考的時候,我爸告訴我輝子放回來了。

    『小洋』我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現在可不能象以前一樣和輝子混在一起了,懂嗎?』他想了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終於想出了這句智理名言。

    我聽著一邊使勁兒點頭,以使我爸對我放鬆警惕,一邊在心中為能見到輝子而狂喜。晚飯後,爸媽一起去鄰居家串門,我趕忙來到輝子的屋子前,輕輕敲門。

    輝子開的門,我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孩,這是輝子嗎?

    『小洋?!』輝子看起來精神很好,對我的來訪也特別高興。

    『輝……李長輝!』我結結巴巴地說

    『怎麼著,一年不見就不認人了?』他說話的口氣聽著和從前不太一樣。

    『你變得好多,我都認不出你了!』

    『你丫也長高了!進來!』他說著將我讓進屋內。

    『你好像胖了』我看著他說

    『操!呆在那種地方還能胖?!』

    『我是說你比以前壯了。』

    『你也比以前壯了,不象過去,跟個豆牙兒菜似的。』『你丫才跟個豆牙兒菜似的』我說著笑了,輝子也笑了。

    輝子一點也沒變,我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

    『你還回咱們學校嗎?』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不知道,八成兒只能去工讀學校。』他很無所謂地回答我。

    『為什麼?!』

    『不知道!』他表現得有些不耐煩:『嘿,趕明兒我領你去前門天香閣撮一頓,那兒的經理是我的哥們,我們是生死之交!』他得意的炫耀。

    『那你今年不考高中了?』我固執地堅持我的話題『考個屁!』

    『我幫你複習,真的,現在還有三個月,咱們一塊兒複習,好嗎?』我問。那時我的智力和一個五歲孩子沒兩樣。

    『嘿嘿。』他笑的樣子很古怪。

    『笑什麼?』

    『我發覺你丫特逗。』他象看個怪物似的看我。

    那天晚上我很早離開了輝子的房間,在我爸媽回來前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家。我象平時一樣安靜地坐在那裡看書。可我覺得心情沉重,煩亂地盯著眼前的書本,看不進一個字。我忽然覺得自己這一年來的努力、期望全都付之東流,我為什麼要學習?為什麼這麼用功的看書、做題?因為我有一個使命!現在使命沒有了,我一點兒也不熱愛學習了。然而三個月後,我還是如願以償地考入本校高中的重點班。

    我知道那將又是個寂寞的假期。雖然輝子已經回來,雖然我們住在同一個院兒里,可我們卻都表現得相當冷淡。我在初中也有幾個不錯的同學,偶爾我們也會聚聚,可我更喜歡一個人呆在家裡看書或者做題,這樣的個性大概從輝子出事那天起就形成了。

    一個炎熱的中午,透過窗戶我看到輝子走進院門,身邊還依偎著一個女孩,頓時安靜的小院兒變得嘈雜。女孩嘰嘰喳喳說著什麼,不一會兒,傳來輝子媽沙啞地叫聲:『少給我往家領!你個臭流氓!』。女孩沒再說話,然後二人走進輝子的房間,關上門,院子又恢復了原來的寧靜。哼!我在心裡嘆了口氣,世故地作著判斷:李長輝徹底地墮落了,變成了流氓。

    屋子裡真熱,看太陽已經漸西,我決定到院裡透透氣。我仰望天空,夏日的斜陽很美,jú紅色餘輝與藍天、白雲交錯,如一副絢麗的圖畫。這時輝子的房門打開了,『流氓們』從裡面走出來。我趕忙走到水龍頭旁,假裝洗手,肩膀卻被輝子重重地拍了一下:

    『嘿,小洋,見過嗎?這是我『磁器』!』他指著身邊的女孩得意地說。

    『啊?』我聽不懂。

    『我媳婦兒!』他笑著大聲說,還用力摟摟那個看著比他大不少的姑娘。

    『哦』。我輕聲答應著,脖子努力往上梗,眼皮拼命往下拉,生怕沒有表現出我的清高與不屑。我為輝子害臊,這麼一個流里流氣的女人還好意思給我介紹!我將來的老婆一定是個出身名門、美若天仙、學高八斗、才華橫溢的大家閨秀。

    輝子定是感覺到我的輕蔑,他沒再說什麼,從那天起,他幾乎再沒和我說過一句話,直到他被第二次勞動教養。

    一天放學回家,還沒走進院子,就聽見輝子媽在哭訴:

    『你說好好的孩子怎麼成這樣了?咱孩子就這麼倒霉,跟著幾個壞人看了一次打架,就給判了!就算是人命關天,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啊?!』『那勞教所是什麼好地方!就算第一次為打架進去,可出來後就學會耍流氓了,弄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沒少交他壞,這要是再出來還不一定又學會什麼壞呢!』輝子媽說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

    『那這次又為什麼呀?』我媽也陪著痛哭流涕。

    『什麼也不為,這不趕上嚴打嘛,說咱孩子是流氓團伙的,就給判了一年半。這叫什麼理兒呀?你說咱孩子是上房揭瓦了,還是給誰下毒了?啊?』『唉!輝子這孩子真是挺仁意的,那天他在大街上看我提著一大堆東西,二話沒說全幫我拿回來了。你沒找管片兒的小劉兒說說?』我媽又問。

    『我們還給他送了兩瓶酒呢,沒用!』

    我站在院兒門外沒有進去,聽著輝子媽的話,眼睛不禁有些發酸,想哭,卻無淚。李長輝!這可是你自找的!我心裡恨恨地說,當初你要是聽我的,別和那些流氓混在一起,也不至於有今天,你活該!

    輝子第二次入獄沒有成為大家談論的話題,好像那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前院兒的趙大爺曾說過:這小孩一旦進過局子,就肯定要進第二次,三進宮、四進宮也屢見不鮮。

    高中的生活簡直是乏味透頂。我不知道坐監獄是什麼滋味,我想應該比在重點學校的重點班上高中舒服。我每天不停地做題、做題、再做題。我現在已經是一個標準的好學生:不罵人,不打架,努力學習,沒談戀愛。一切這些我應該感謝輝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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