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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5:05:46 作者: Esther
他的最後一句台詞,終於圓滿順利地說完了。
肖鳳台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和蔣桐一前一後在山間徒步。山路陡峭,巨樹遮天蔽日,灌木瘋狂生長,幾乎將小路全部掩蓋。兩人全副登山武裝負重前行,不一會兒便出了滿頭滿臉的汗。
沒有人說話,沒有鳥鳴,蟲鳴,甚至沒有樹葉被微風拂過的輕響。絕對的寂靜似乎也有溫度,有質感,將潮熱疲憊放大再放大。後背上一層汗,酥癢難耐,像密密麻麻爬著小螞蟻。
蔣桐在他身前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從沒有回頭,但他知道是他。
山路似乎永無止境,肖鳳台雙腿酸軟,漸漸跟不上蔣桐的步伐。
「蔣桐」他終於出聲:「等等我。」
蔣桐沒有停下等他,肖鳳台甚至感覺他加快了步伐。他眼睜睜看著蔣桐的背影逐漸縮小,幾乎要消失在層層疊疊的綠影中。
「等等我!」他大喊,拼了命的向前追趕。然而腳下土地變得潮濕鬆軟,每邁一步都要花費全力。他越是努力,便越往下陷。
腳下一空,他掉入郁綠的深淵。
肖鳳台猛地睜開眼睛。
「醒了?」肖夫人坐在床邊看書,察覺到床上響動便將書合上放在床頭櫃,拉鈴召喚傭人:「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水?」
肖鳳台掙扎著坐起身,後腦勺仍一陣陣跳動著疼痛:「您怎麼來了?」
肖夫人笑笑,沒有回答。不用她解釋,肖鳳台已經察覺到異常:身下過於寬大的四柱床,不該出現在此的特納寬幅海景畫和櫻桃木嵌入式書架,落地窗被白紗簾遮擋,過濾日光,令房間中的陳設蒙上一層夢幻朦朧的陰影。肖鳳台懷疑自己置身於一個夢中夢----這不是他的房間,這甚至不是新加坡。
他踉蹌著衝下床拉開窗簾,自高處俯視,熟悉的鮮濃蓊鬱的綠意直逼眼前。幾何形狀切割的大片草坪,三拱門,玫瑰園,九曲湖……他甚至看得清一對天鵝在湖心戲水。位於倫敦心臟處的海德公園,肖鳳台在這裡度過了人生中幾乎每一個夏天。
藍天如洗,湖面上閃爍著粼粼波光,Shard的尖頂在地平線盡頭若隱若現。太真實了,不可能是夢。他猛地轉過身。
「我要回去。」肖鳳台極力使自己維持冷靜:「請讓人訂最早一班飛機,學校下周就開學了。」
僕人送來紅茶,肖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不用擔心學校,我替你請過假了。」
「五天後劍橋面試,你在這裡安心準備,其他什麼都不用管。」
「我已經拿到美國的offer,不會再面其他學校。」
「您答應我的。只要我能靠自己申請到學校,就不再干涉我。」
肖夫人若無其事道:「我答應你什麼了?」
她將茶杯放回托盤,瓷器互相接觸,很輕的一聲脆響。只有高級骨瓷才有這樣清亮的回音。肖鳳台小時候淘氣,趁下人不注意把裝飾櫃裡的茶杯拿出來挨個注水敲著玩。肖夫人發現了也不生氣,還陪他一起調整水位,最終祖孫二人合作,在管家面前表演了一首茶杯歡樂頌。
她一向是縱容他的。
「美國那邊我已經寫信幫你拒絕了」肖夫人淡淡道:「學校理解你的特殊情況,確認收回offer。你就留在倫敦專心準備面試,等拿到錄取通知,我會放你回去。」
「那我就不上大學了。」肖鳳台毫不畏懼,直面頂撞老人:「您就算把我綁到劍橋,面試的時候,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他心裡還懷有最後一絲希望:「為了去美國我付出多少您也看在眼裡,為什麼要突然出爾反爾?我知道您不是這樣的人。」
肖夫人怒極反笑:「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麼?」
她握住手杖,用力撐起身子,一步步慢慢走到肖鳳台面前。不同於肖致中狂風暴雨大動干戈的憤怒,肖夫人只是冷冷盯著肖鳳台,便令少年不堪重負,要動用全幅精神,控制自己不跪下求她原諒。
她是草原上久經滄桑的老隼,他是年輕天真,犄角仍柔軟的羚羊。隼上了年紀,視線渾濁,行動緩慢,爪牙卻鋒利如昔。羚羊被她迂緩沉重的身形欺騙,不知道她是在等待著一擊即中的機會,不知道他的犄角在隼的利爪前是如何不值一提。
「事已至此,你還要跟我裝傻嗎?」鍍銀手杖敲擊地面,一聲聲沉重的悶響,像打在肖鳳台心上。
「你果真不知道,我為什麼就算綁也要把你綁來英國嗎?」
被發現了。
一盆冰水兜頭潑下。首先是胃部開始抽搐,肖鳳台感到自己的牙齒在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戰。
他們是什麼時候露出的馬腳?誰告的密?奶奶知道了多少?她會不會去找蔣桐的麻煩?
問題太多,但他沒有時間了。
肖鳳台挺直脊樑,迎上肖夫人冰冷的眼神,心中千言萬語,一哽再哽,最終融匯成大逆不道,卻又不得不說的三個字。
「我愛他。」
「呵。」肖夫人一聲冷笑。
「你太令我失望了。」
「老太婆上了年紀,眼神確實不好使。」
「你根本一點都不像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