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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25:26 作者: 南枝
錢雲林氣得牙痒痒的,真想罵曲意一聲衣冠禽獸,不過真的這些得罪人的話,他其實是不會說的。
錢雲林實驗室答辯後幾天,曲意總算是找到了林嵐的消息。
是有人看到了一張照片,是一個男生趴在一個木頭柵欄上和一個穿著藏族服飾的小男孩兒在說話。
這個男生也是穿著藏族服飾,短髮,臉上皮膚已經被曬得有些黑,眼神淡泊溫柔,一如背景上湛藍乾淨的天空,照片裡遠處還有瑪尼堆經幡。
這張照片因為非常唯美,而在網絡上被流傳了。
曲意看到這個男生的時候,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林嵐,雖然他被曬黑了很多,又穿著藏族服飾。
經過一番過程,他才知道那張照片是在一座西藏的藏族小學拍的,他得到了這個小學的名稱,就放下所有事情去找林嵐去了。
那是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公路不會直接到達。
五月時候,這高原上的糙才開始發芽,曲意在嚮導的帶領下,走了近兩天才到了那所小學。
這裡的牧民們還是住著帳篷,這所小學裡人實在不多,曲意去了之後,才知道,這裡只有兩個老師,一個就是林嵐,還有一個是這裡的一個有些文化的藏族人。
他到的時候已經是近晚上了,這裡的人都認識林嵐,但是除了村長會說比較流暢的普通話之外,別的人幾乎都不會說普通話,會說也只是最簡單的幾句。
曲意說他是林嵐的老師,專門來找他。
嚮導是藏族人,給做了翻譯,於是就被人指點著去了村長家裡,說林嵐住在村長家。
村長家的帳篷比起其他家的要大一些,周圍有用作柴燒的干牛糞,雖然空氣清新,也充斥著牛糞的味道。
曲意不知道林嵐是怎麼適應這裡的生活的,他明明是帶著一些潔癖。
嚮導找到了村長,他得知了林嵐的老師來找他,就很熱情地迎接了出來,邀請曲意在他家住下。
曲意在帳篷里沒看到林嵐,就問起來。
村長說林嵐跟著他大兒子去趕氂牛去了。
曲意和村長客氣地說了幾句話,就走出來找林嵐,在暮色里,看到林嵐跟著一個大男孩子一起走過來。
曲意那一瞬間,幾乎熱淚盈眶,他跑上了前去,林嵐在和他的學生說話,當曲意跑到他的跟前,他才看到他,他被曲意抱住了,曲意聲音已經哽咽,「你一聲不吭就跑到了這裡,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
林嵐愣愣望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晚上,曲意和嚮導在村長家吃了晚飯,是正宗的蘇油茶青稞酒和氂牛肉等等,但是曲意不怎麼吃得慣,只稍稍吃了一點。
曲意要帶林嵐走,說他不能這樣不負責任。
林嵐也點頭答應了。
但是村長不放人,說願意給林嵐兩頭氂牛,還願意將小女兒嫁給他,讓他留下來。
他不斷勸說林嵐,他的兩個兒子也捨不得林嵐走。
原來林嵐任教的這所小學,也只是流動小學,隨著牧民在糙原上的轉移也會轉移,這裡的牧民家的孩子其實並沒有正規的老師教育他們。
林嵐的到來,為他們帶來了很多的東西,村長是個見過世面的,他甚至會說一些英語,林嵐作為高級知識分子,背著旅行包一個人走到這裡,用知識征服了村長,本來林嵐也只是在這裡做幾天停歇而已,卻被村長死磨硬泡地留了下來做老師,但是林嵐其實沒有想過要長久地留在這裡。
留在這裡,真的就是與世隔絕了,這裡連電話信號都沒有。
只是他沒想到,曲意居然會找來。
看到曲意的那一刻,其實他就已經後悔了,雖然曲意穿著厚外套,但是他依然感受到了,他瘦了好多。
都是自己不負責任的行為,讓他著急操心,所以才瘦了這麼多吧。
曲意非常執著地和村長解釋,說林嵐要回去完成學業,他有自己的父母有將來,不能待在這裡。
而且如果村長的兩個兒子願意離開這裡,他願意承擔兩人的學習費用,讓兩人去城市裡讀書。
但是村長卻不讓他的兒子離開這裡。
於是最後曲意也不願意和村長多說了,只說他不能強留林嵐下來,他這樣做不對。
村長沒有辦法,最後只好答應讓林嵐離開。
村長家的帳篷距離河不遠,林嵐在夜色里坐在河邊,這是一片糙原,很遠的地方才有山,這裡這麼安靜,除了風,聽不到別的聲音,月亮在這裡顯得又大又圓,月光皎潔,在城市裡從來也見不到。
曲意過去坐在他的身邊,心裡千言萬語,但是這樣和他坐在一起後,反而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林嵐伸手握住了曲意的手,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月色下的小河,還有這安靜的糙原。
在這裡待的這半個月,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過的寧靜,一切喧囂都遠離了他,他和曲意之間的感情,是他心裡最美好而醇香的酒,一直在心裡發酵。
現在,曲意來找他了,他便在這酒里醉了。
他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了,也知道自己以後要怎麼做。
在這天地之間,才能夠知道自己作為一個人,是多麼渺小,人的一生所為,相對於這個大自然來說,是多麼微不足道。在這裡,只會為這裡的天地,這裡的蒼鷹,這裡山水所折服,願意匍匐在地。
既然這麼渺小,那麼,以最誠摯而寧和的心態,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自己不後悔,那麼,就不是沒有意義的。
過了一陣子,村長的大兒子多吉過來找兩人,讓兩人回去睡覺了。
牧民家裡總有一股曲意受不了的怪味,一晚上沒怎麼睡好,第二天起來,村長又想勸林嵐不要走,曲意趕緊過去表示讓他不要做這種打算,他真是怕了這個人了。
林嵐去和他的學生們做了告別,其實也只有不到十個學生而已,知道他要走,學生們都很難過,還有人哭了。
林嵐說會寫信寄東西來的,他們也可以給他寫信,又一個個地擁抱了,這才心情沉重地準備離開。
他的包裹,他的學生多吉硬是不要給他,求著他留下來,林嵐最後也哭了,說以後會再來,但是自己必須要回去了,因為他也還是學生,得回去把自己該做的做完。
曲意帶著林嵐,跟著嚮導走上了回去的路。
多吉和他弟弟,一路送林嵐,跟在他們後面,送了幾十里路,才被林嵐勸回去了,看到多吉和他弟弟一步三回頭地往回走,曲意也是感慨萬千。
坐上回程的飛機,在飛機上,兩人也是默默無言,要到S城的時候,林嵐才問曲意,「那件事,沒有影響到你吧。」
曲意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沒事。倒是你突然失蹤,大家都懷疑我殺人拋屍了。」
林嵐愣了一下就笑了,「那你把我藏在你家冰箱裡,每天看看我。」
曲意皺了一下眉,「你倒還有心情開這種玩笑,以後別說這種話。」
林嵐笑了笑,拽住了曲意的手。
林嵐在高原地區,皮膚被曬得很差,手上也是粗糙的繭子,曲意低下頭,握著林嵐的手,默默地親吻他的手背,林嵐感受到了手背上的灼熱的濕意,突然之間,他心痛如刀絞,聲音哽咽嘶啞,「對不起,是我不負責任,所以跑掉了。」
曲意沒有說話,好半天才坐直身體,只能從他微紅的眼眶看得出他哭過。
【正文完】
番外之如果回到從前
林嘉銘,也就是林嵐的父親。
當年,他才十幾二十歲,林嵐那時候自然也還沒有影子。
林家,當年在T城,是屬於豪門大族,最富有的時候,幾片礦山都是屬於他家。
不過因為軍閥混戰,他家族長,也就是林嘉銘的爺爺,被毒死了,家業被侵占,林家也就慢慢敗了下去。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林家敗下去了,但是依然有供後代好好活下去的錢財。
林嘉銘的父親林振,當時先是在日本留學,然後又輾轉歐洲和美國,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回國之後,就直接回了家鄉,在T城T大做理學院的院長,娶的妻子,是個出的大美人,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章糙。
兩人郎才女貌,羨煞旁人。
不過,好日子沒有多久。
文化大革命沒開始多久,林院長被批鬥得太厲害,在一個寒冬里,跳河自殺了,留下孤兒寡母。
林嘉銘的母親,自從父親死後,就是個少言寡語的人。
她本是大家千金,後又是院長夫人,在丈夫死後,心就死了,要不是因為孩子都還小,她恐怕也要跟著丈夫一起去。
雖然肩負著要養大孩子的責任,但是她卻不會操持家裡,勉強讓孩子活下去罷了。
這個家,畢竟是,家裡的孩子,還是和那些在泥地里滾大的孩子不大一樣。
林嘉銘之後和幾個同學一起,被分到了西南一個貧窮之地去上山下鄉,去的是六個女生,七個男生。
T城不能和上海北京這些大城市相比,但是畢竟還是一個很有文化底蘊的二級城市,十幾個城市裡的青年,初來這貧窮之地,自然什麼都不習慣。
從他們所在的村里,要去縣城裡,還得有兩個小時的山路。
林嘉銘是這一幫子人里,年齡最小的,不過長得人高馬大,看不出他年齡最小來。
他不僅身材高大,還面目英俊,濃眉大眼,笑起來慡朗非常。
分到這個村裡的十幾個知青,沒有分開各自住,而是住在一起,和村子隔著一條小溪,在小學旁邊不遠。
這一夥知青,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紀,能吃能喝,但是給的糧食卻總是不夠,每次領了糧食,前半個月,還能勉勉強強吃飽,後半個月,肚子裡總是裝的水多過於米了。這倒還是好的,更多時候是沒有任何吃的,只能去別人家打秋風,或者偷雞摸狗。
村里對他們這些知青,最開始還是好奇,後來就已經是深惡痛絕了。覺得這一群人比土匪還土匪。
林嘉銘因為長得好,很得村裡的姑娘們的喜愛,所以在糧食沒有了的時候,總是派他去借糧,林嘉銘一出手,總是會有姑娘小媳婦們願意多給他一些的。
畢華然是畢家的小兒子,畢家有三個兒子,沒有閨女,家裡也是窮,老大三十歲了才勉強娶了個深山裡的老姑娘,因為沒錢下娉禮。
林嘉銘見到畢華然的時候,他才十五歲,長得矮小,看起來才十二三歲,因為家裡母親過世,不可能給男孩子收拾,所以他只能穿一身髒到黑得起了一層殼的衣服,衣服很薄,大冬天凍得整個人瑟縮到一堆。
林嘉銘從不遠處一家裡「借」到了些東西,從他家門口路過,一轉頭,對上了他髒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臉,只見到他一雙眼睛,眼神雖瑟縮,卻明亮有光。
林嘉銘在這個村里呆著,一兩個月給家裡寫一封信,不過很少收到回信。
一起來的十三個知青,大多家裡想了辦法,讓他們或者被接回家了,或者招工走了,最後只剩下了林嘉銘和另一個男生,這個男生是個矮個子,從來不說家裡的事情,想來家裡成分也是非常不好,和林嘉銘有得一拼。
最開始熱鬧的大集體,漸漸變得冷清起來了。
林嘉銘是個好熱鬧的人,雖然他話不多,不過喜歡看別人熱鬧。
這下冷清了,他就覺得日子難熬了,讓他母親想辦法讓他回去,但是沒有音信,每日裡只不過是翻著幾本看過不知道多少遍的書過日子,依然是吃不飽。
和畢華然的孽緣,開始於他離開這個偏遠村子的前一年。
說實話,林嘉銘雖然是個黑五類,不過他骨子裡的傲氣和書香家庭帶來的矜持,讓他絲毫看不起這個地方的人,面上雖然總是很禮貌又虛心,骨子裡卻瞧不上這些人。
那些向他獻殷勤的鄉下姑娘們,他也沒有一個看得上的。
雖然骨子裡看不上,不會娶這些姑娘,但是卻沒有控制住男人的下半身的風流。
四月里和畢華然鄰居家的姑娘糾纏在了一起,兩人約著半夜偷會,因為林嘉銘所住的地方還有另一個男人,他只能和人家姑娘幕天席地地野戰。
好巧不巧,畢華然因為什麼事瞧見了,林嘉銘讓人姑娘家趕緊跑了,自己攔住了畢華然,威脅了他一通,看畢華然怯怯地應著,他知道他不敢把這件事鬧出去。
不過在林嘉銘回去的路上,因為夜路走多總要遇到鬼,很不幸地一腳踩滑,從高高田埂上摔下去了。
所幸畢華然沒有走遠,聽到他的慘叫,跑來救了他。
在此之前,林嘉銘沒有多注意過畢華然,在此之後,命運卻將兩人連在了一起。
畢華然是個十八歲的小伙子了,但是還是瘦而干黑,好在長高了一些,沒有其他任何惹人注意的地方。
他就靠著他的乾瘦的身板,將摔傷的林嘉銘救了,先背他回了知青們住的房子,叫醒了他的同屋,他同屋這個男人叫胡安朝,知道林嘉銘晚上出去不是干好事,不過他從來不說他。
他看林嘉銘傷得不輕,必須要進醫院才行,他是個小身板,背不動林嘉銘這樣的大個子,最後還是畢華然將林嘉銘背去了縣城醫院。
林嘉銘其實沒大事,只是腿斷了,然後是腦震盪,讓養著就行。
在醫院裡住了幾天,接好了骨頭,就讓他回去了。
回去還是畢華然背的他。
之後畢華然就和林嘉銘有了聯繫,畢華然在家裡吃不飽,林嘉銘有吃的,就會給他。
兩人的關係變得不正常,是那年冬天的事情。
和林嘉銘一起的那個胡安朝也走了,招工走的,這下這裡就只剩下林嘉銘一個人了,因為他成分很不好,或者說是有人故意整他家裡,他無論如何回不去城市,所以心情苦悶。
更加苦悶的是,他之前惹上的一個姑娘家,家裡要她嫁人,但是她卻說她非林嘉銘不嫁,說已經是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