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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24:33 作者: 南枝
    不知道這樣的沉默過了多久,太疲累的白樹先撐不住了,靠在曹逸然身上睡了過去。

    曹逸然把他放倒在chuáng上讓他睡了,自己卻睡不著,只是坐在那裡,盯著一臉不修邊幅且疲態畢現的白樹看,然後俯□去親了他的額頭,聲音低低啞啞,「我真心愛你。」

    白樹沒有睡死,他感受得到曹逸然的動作,他真怕曹逸然會說,「……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他不敢醒,只能睡。

    曹逸然卻並沒有說,而是直起身靠在靠背上半垂著眼看白樹,聲音又低又輕地自言自語,「我以前會覺得自己是不該受束縛的,我可以隨心所yù;但其實我也知道,我很多時候做得很不對,但我不想改,因為改了也沒用,沒誰在意我是好是壞,我何必要改。……為什麼,沒有早點遇見你……」

    白樹從曹逸然的話里感受到了沉沉的悲哀,他想要握住曹逸然的手,想安慰他兩句,但是,他卻只是聽得到他的聲音,自己想動卻動不了,他睡在那裡,也被一種悲傷給壓住了,很多事qíng,都是沒有辦法的,很多時候,後悔也沒有用。

    曹逸然依然靜靜地凝視著白樹,涼涼的手指要觸上他的臉頰,但又拿開了,他道,「要兩全其美真是太難了,我真的寧願是自己受痛,我寧願是自己受苦……」

    白樹還在睡著,曹逸然去看了在ICU病房的李欣,李欣臉上毫無血色,白慘慘地像是一張白紙,連一向嬌嫩的紅唇也是白的,眼神也是懨懨,她看到曹逸然在病chuáng邊坐下了,但是沒有jīng神理睬他的樣子。

    曹逸然嘴唇翕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是gān癟癟的一句,「你要好好保重。」

    李欣眼神平靜無波,靜靜地瞥著曹逸然,覺得他似乎是一夜之間長成大男人了一樣,沉穩地似乎風也chuī不起一絲漣漪。

    而她,也是個大女人了。

    李欣低低地問了一句,「孩子,你見過了嗎?」

    曹逸然搖了搖頭,「還沒,等醫生讓見了,我就去見,還抱來給你看。」

    李欣這時候嘴角才有了一絲笑意,懨懨的眼睛也有了些光彩,卻含著淚意一樣濕潤了,「我沒有讓他好好生下來,我沒辦到。」

    曹逸然喉嚨有些發緊,「你已經夠勇敢堅qiáng了,你很好。你是很好的媽媽,以後孩子會很喜歡你。」

    李欣於是又笑了一下,輕聲道,「看你像要哭了。」

    曹逸然並沒有因為她這句話不自在,想到昨晚上那麼多次病危通知書,他的心像是被一錘一錘地敲打錘鍊過,千錘百鍊之後,再也不是那麼看重面子的人了。

    曹逸然低聲道,「你要好好養著,會沒事的。我媽媽去聯繫你家的親戚了,他們也會來見你。你要什麼,我們家……我……我……都給你。」

    李欣卻因為他這句話眼神暗了下去,低聲囁嚅道,「要你娶我也行?」

    曹逸然沒有抬頭,他的頭髮長長了,額發覆下去,一雙眼睛也要被遮住的模樣,他想要說「好」,但是吸了好幾次氣都說不出來,他知道自己心裡不願意,他想和白樹在一起,要是答應李欣了,他就沒臉再見白樹了,他也無法忍受讓白樹傷心,他想,要是能讓李欣和白樹都不傷心就好了,要是他能夠自己替代他們難受就好了。

    以前的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命運無常,就像生死無常一樣,他想到了白樹衣服上的那個彈孔,想到了昨晚上李欣的那幾張病危通知單……

    他終於抬起了頭來,他是個男人,沒有不承擔責任的道理,更何況,本來就是他的錯,他的責任。

    曹逸然望著李欣,道,「你應該有一個愛你的男人來娶你,那樣,你才能夠有女人的幸福,我沒法讓你有女人的幸福,所以,我不能娶你。我可以一輩子養你,保護你,也能夠照顧你,但是,我只能像哥哥那樣對你,對不起,我沒法答應你,我不能娶你,也不能讓你嫁給不愛你的人。」

    李欣咧了咧嘴,是個笑的模樣,卻看不出笑意,「你找藉口,卻說得這樣好聽。」

    曹逸然說不出話了。

    李欣繼續道,「不過,你現在向我求婚,我也不會答應你的。你根本就配不上我,沒有別的東西,比愛更重,所以,你根本配不上我。我要我的孩子,我要走。」

    曹逸然張嘴想留,李欣卻不給他機會,「你給白樹說,說謝謝他救了我。」

    當時被歹徒用槍bī著頭的時候,她的確是嚇傻了,一時間什麼也沒做,是白樹眼裡的堅定支持了她,她記得那時候白樹的眼神,堅定而純粹,黑得像是能夠包容一切的夜空,她怕,但是卻堅持了下來。

    她也想她的孩子,肚子裡孩子不在的感覺,一度讓她覺得空虛和害怕,她想他了,從他離開她的身體開始。

    她第一次明白母親的意義,似乎割捨了他就是比割捨了生命更加難受。

    看著曹逸然,她覺得他真可憐,他不會有這種愛子的感覺,因為沒有這種感qíng,所以孩子永遠不會屬於他,孩子是她的。

    李欣要休息了,曹逸然出了病房,站在外面走道里發呆,護士想和他搭話,也沒法搭,只得走了。

    李欣病qíng出現反覆,是在第三天晚上。

    明明之前一直覺得沒有問題了,卻又出現大出血,曹逸然在來醫院的路上,接到醫院電話,闖了幾個紅燈趕到了醫院,在著急的等待之後,卻是等到護士來讓曹逸然進急救室,說病人要和他說話。

    曹逸然在急救室里看到的除了血還是血,他從沒有看到過這麼多血,李欣似乎已經沒有知覺,不過她眼睛是半睜著的,曹逸然撲過去後,她的眼睛有了點神采,嘴唇翕動著,曹逸然貼過去聽,她說,「好好愛他。」

    曹逸然覺得自己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似乎一切都停頓了下來,甚至李欣的呼吸。

    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茫然無助地看著緊急搶救的醫生們。

    曹逸然父母都趕了過來,還有李欣的姑姑一家,甚至她的小妹妹。

    白樹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李欣搶救無效兩個小時之後,不是曹逸然給他的電話,而是醫院的護士長。

    88

    88、第八十八章 那段時光 ...

    第八十八章

    明明開始搶救回來了,給了所有人希望,但是,她最後還是自私地走了,讓一度放心的所有人都感受了摔得更慘的痛楚。

    曹逸然低聲呢喃,「沒見過你這麼會騙人的,還說你要孩子,居然這麼不負責任地就拋下他了。」

    但是永遠閉上眼睛的李欣並不會來反駁他。

    曹逸然露出了個譏笑,那笑卻和哭沒什麼區別。

    白樹只是遠遠地看了曹逸然,見他在他父母中間,高高的個子,因為太瘦,總覺得有種被壓得佝僂了的感覺。

    他完全不是以前那個隱忍癲狂沒心沒肺不知別人的痛苦的人。

    但是,看他這樣,白樹卻從沒有過的痛,是他,讓曹逸然有了心,讓他因人的痛苦而痛苦的感qíng,他卻無法在這個時候陪著他,只能遠遠地看著他胸口流著血。

    李欣的喪事辦得很急,雖然急,但是也各方面都準備得很充分齊備,甚至曹家出面保了李堯民出來參加女兒的喪事,不過,他似乎在女兒過世的時候依然對她沒什麼感qíng,只是想要曹家能夠幫他脫罪讓他出來,讓他能夠東山再起。

    趙悅和曹均賢自然是話說得非常圓溜,打著太極沒有任何要幫忙的意思。

    而李欣的喪事曹家來辦,是因為趙臻把李欣認成了義女;倒是李欣的姑姑家裡還算有qíng有義,不僅參加了整個葬禮過程,而且姑姑還哭得非常傷心,歷數李欣小時候不受父母注意的苦,說她小時候非常乖巧可愛,但是,沒想到卻這么小就沒了。

    李欣的喪事辦得並不簡單,但是也不隆重,因為沒有聲張,李欣的身份也不好聲張,所以,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

    似乎是冷冷清清地就下了葬,她連孩子的樣子都沒能看一眼,孩子也沒能夠看她一眼,她的一生就這樣冷冷清清地落幕了,落幕在繁花滿樹的chūn陽里。

    但她離開時,似乎也並不是後悔,甚至是帶著一種jīng神上的安詳的,她把最想和曹逸然說的話都說了,她這一生,太短暫了,卻似乎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她受過苦,也享過大富大貴,小小年紀就看著母親離世,看著父親給他換了後媽,她小時候也聽過長輩的話是個乖孩子,成長的過程也叛逆,她離家出走,也遇上了心動的男人,還懷了他的孩子,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過兩三個月的時間,她看著這個男人和她一樣變得像個大人了,她傻傻地愛過,也冷靜地為了尊嚴離開,她努力了,孩子雖然是早產,但是他會活下去的,她將別人一生該要經歷的,她都經歷過了,只是,她沒有穿過漂亮的潔白的婚紗,沒有看過和平鴿為了祝福她而放飛,沒有看著她的孩子一天天長大……

    只是來不及而已,不是她不想,只是,來不及……

    曹逸然親自去李欣躲起來住的那家賓館裡將她的東西收拾回去了。

    當時李欣是謀劃好了才離開,但是她畢竟太小了,離開後卻不知道要怎麼辦,她從小雖然爹不疼娘不愛,但是卻也是大小姐,什麼粗活重活都沒做過,離開了別人的照顧,她根本不會照顧自己,不會收拾屋子,不會做飯洗衣,而且她肚子裡還有孩子,她站在街頭的那一瞬間,她也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她甚至想回頭,想回去,但最終還是邁開了步,她不要作為曹家的一個生育機器在他家裡繼續待著,即使那裡什麼都有,那裡什麼都好。

    她想要自己活下去,自己把孩子生下來,自己把孩子養大,她想過要好好愛這個孩子,不要讓他像自己一樣沒有父母疼愛。她想過,她要做個好媽媽。

    孩子是她的,不是曹家的,只是她的。

    她當時懷著滿腔的自我發奮圖qiáng的jīng神,帶著要昂首挺胸做自己,再不和曹逸然有任何牽扯的自我感悟,她最終,還是只能找了家不用身份證的賓館住下了。

    過起了和以前大小姐生活沒什麼差別的生活。

    住賓館的好處就是什麼都可以讓人幫忙做,她即使不出門也可以。

    李欣在賓館裡的東西並不多,幾乎都是錢,還有她的證件和銀行卡,衣服也有幾套,都是她跑出來後去買的,還有幾本胎教和新生兒照顧方面的書,掌上遊戲機,其他就沒什麼了。

    因李欣作為人質被帶走,之後她住的這間客房就被警察封過,別的東西沒怎麼動,現金金條和證件都送到警察局了,這才能夠被全部保住,不然恐怕也會被人順手牽羊了。

    曹逸然不在乎那些錢,去警察局領的時候,他還是看了看,只因是那個女人帶走的,填寫單子的時候,關係卻是寫的未婚夫。

    這個警察局,他來過好多次了,次次都是見白樹,但唯獨只有這次沒見到,他知道,白樹為了他而辭了職,不在這裡了,但是最近兩人卻沒有聯繫。

    李欣的孩子被取名李唯,是曹逸然取的,在做百日酒的時候才定下來,而這時候,等不及早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李唯狀況才稍微好了些,他出生後前兩個月全是在醫院裡,專人照顧,這兩個月里也出了不少狀況,但他都堅qiáng地活下來了。

    曹逸然幾乎每天都去看,他知道他活下來,也是想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無論以後會遇到什麼,無論多麼難熬下來,都要熬下來,因為總有一天,會有讓人覺得不枉此生,不枉經歷了那麼多痛苦依然好好活了下來。

    取李唯這個名字的時候,趙悅他們都是不同意的,畢竟是曹家的孩子,為什麼要姓李,而且別人問起來也不回答,答了也不好聽。

    曹逸然卻不和誰爭辯,只是說,「李欣走之前說過,孩子是她的。」

    曹逸然只有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別的都沒有,大家都知道他的痛苦,這種痛苦,是如此複雜難辯,卻是真正地深刻的一根刺刺在他的胸口上。

    於是,誰也不用再為這個矜貴的小寶貝想名字了,以前想好的也都不用了,他叫李唯。

    孩子做百日酒的時候,曹家大擺宴席慶賀,說明這個孩子的身份是曹家名正言順的曾孫。

    孩子早產,身子太弱,在宴席上只被抱上來過十幾分鐘,就又被奶媽抱下去了。

    曹逸然也早學會了抱孩子的訣竅,有時候奶媽抱著孩子依然是哭,到他手裡孩子就止哭了,蜷著小手,黑溜溜的大眼睛,是單眼皮,愣愣盯著曹逸然看,趙悅過來看了一眼,孩子就抽了一聲像是要哭,曹逸然逗逗他,他就笑起來了。

    趙悅道,「他和你小時候長得簡直一模一樣,把你那時候的照片拿出來看看,比一比就知道。」

    曹逸然逗著孩子,「小傢伙,你給奶奶說,你當然要長得像我了,我的兒子不像我像誰!」

    孩子才不懂這些,就只是眼睛跟著他轉,白白嫩嫩的小臉,小鼻子,小嘴,一切都還小。

    曹逸然實在想像不出,自己小時候是這個樣子的,時光易逝,他已然長大,手裡抱著的都是自己的兒子了。

    也許再一晃,手裡抱著的孩子也就長大了,而他,也就該老了吧。他看了看身邊的母親,猶記得她年輕時的風采,現在,魚尾紋已經那麼明顯了,不由感覺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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