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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19:25 作者: 11點要睡覺覺
離地球38844公里遠的璀璨的月亮。
顧辛夷又想起他小姨說的話:「一個有夢想的人和一個沒有夢想的人,是走不下去的。」
這句話說出來很難聽,顧辛夷當時聽不進去,但現在她漸漸懂了。
她和秦湛的距離相差38844公里。是從地球到月球的平均距離。
顧辛夷再次抬起頭看秦湛。
他再次埋頭於龐大的數據處理當中,糙稿紙上是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懂的公式。
物理是需要天賦的,她再如何追趕,也彌補不了先天的隔閡。
臨近學期末,所有課程即將結束,英語四級考試近在咫尺,顧辛夷拿著單詞書狂學苦背。
丁丁在沙發上自顧自地玩著小皮球。
丁丁瘦了很多,托燒烤的福,它回來後不久就出現了口腔疾病,獸醫讓丁丁攝入流食。失去了美味的狗糧和零花錢的丁丁飛快地瘦了下來。
顧辛夷想心疼一下丁丁,但她沒有時間,她得心疼她自己的考試。
她用了一晚上的軟磨硬泡,請秦湛這個大海龜當她的英語輔導老師,大海龜吃飽喝足之後就翻臉不認人了,告訴她:「你其實可以不用學英語,因為這對你來說沒什麼用。」
什麼叫無情無義!這就是!
顧辛夷決定自力更生艱苦奮鬥,自己學好英語。
她背了五十幾頁單詞後,卻再也靜不下心來,因為她收到了秦湛母親的電話,約她在周末見面。
周末是個好日子。
江城五月末旬的這場雨持續了一個星期,在周末稍稍放晴。
天空褪去灰青色,透露出一片淺藍。
她試了好幾套衣服,拍照給秦湛讓他挑選。
秦湛最近似乎很忙,每天開著車東跑西跑的,但好在微信時刻在線。
顧辛夷等了一分鐘之後等到他的回覆:「我覺得你穿什麼都好看,當然,不穿的時候最好看。」
顧辛夷回了他一個骷髏頭的表情。
顧辛夷最後還是穿了一件正紅色的連衣裙,剪裁簡約,卻又在細節處有刺繡花紋。
上次見小姨的時候,她穿了一件日常的白裙子,不說別的,氣勢上就輸了一大截,於是她決定總結經驗教訓,先聲奪人。
丁丁也被她一同帶著去了,有了丁丁,她底氣又往上漲了一大截。
和小姨不一樣,秦湛的母親約她在甜品店見面,她去的時候,桌上已經擺上了招牌的紅絲絨蛋糕,鮮甜誘人。
秦湛的母親就坐在白色的雕花椅子上,臉融進夏日的微光里。
這是顧辛夷第一次看見這個秦湛口中陌生人一般的母親,她的年紀看起來比岑芮要大一些,眼角的皺紋很明顯,是歲月一層層侵蝕的痕跡,一件黑白裙彰顯了她的品味。她明顯比她的妹妹,也就是秦湛的小姨的氣質要來的更高貴一些,手上的鑽戒和手環透露著她富足的生活。
她的臉和秦湛肖似,特別是眼睛,都像是一汪湖水。她年輕的時候定是個美人。
顧辛夷這樣想著,主動開口和她打招呼:「阿姨好。」
秦湛的母親笑著和她答話,態度親近又溫和。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但顧辛夷依舊繃緊了腦袋裡的一根弦。
丁丁乖乖地趴在她腳下舔著自己的皮毛。秦母的話題就從這裡開始:「這是秦湛從伍教授那裡領養的小狗丁丁吧,還真是可愛。」丁丁聽見有人叫自己,蹦起來探頭探腦地叫喚了一聲,似乎很是高興。
不得不說,秦母的段位高得多,一下便拉近了距離。顧辛夷點點頭,替丁丁順了順毛。
「秦湛小時候也喜歡小動物,他養了一缸子金魚和一隻大烏龜。」秦母手指交互摩挲,「也不怕你笑話,當時我和他父親的感情不是很好,所以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他,他一個人在家裡挺孤單的,就會和烏龜說話。那時候,我都害怕他以後就和烏龜過了。所以聽說他交了女朋友,我和他父親都很驚訝,很抱歉的是,我們沒有提前來見你,你不會生氣吧?」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秦母的語氣很好,顧辛夷也自然順著她的話說:「怎麼會?你們忙,我和秦湛也知道的。」
秦母擺擺手:「上次他小姨找了你,我原來還不知道,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得說一聲抱歉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是那種不開明的家長,不會做壞人姻緣的事情。」她頓了頓,又道,「再說,秦湛也長大了。」
長大了。這個詞語的意義很多,在秦母的言語裡,是無可奈何的後悔。
顧辛夷不知道秦母當年的想法和遭遇,但在她看來,秦母如今的痛苦是不值得被原諒的。
在秦湛最需要愛的年紀里,家庭沒有給予他相應的溫暖,庭院深深,他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童年的缺失造成秦湛如今性格的清冷,很少有人能讓他卸下心防。
顧辛夷點點頭:「我來之前,秦湛告訴過我,無論你們怎麼說,我和他都會一直在一起,但出於我父母的角度考慮,我還是希望,能得到你們的祝福。」
她把態度擺的明確,秦母也點頭,道:「我們會祝福的,他小姨的立場和我們無關,你……」
「我知道。」顧辛夷微笑。
秦母和顧辛夷之間的說話漸漸減少。
她們能說的話題其實很少,秦母日日忙於交際,出席宴會,顧辛夷還是個大學生,她們之間的代溝很大,秦湛是唯一的紐帶。但秦母不了解秦湛,她只能反覆地訴說秦湛兒時的片段經歷來掩飾她對秦湛的生疏。
秦湛離家十餘年,這時間,早已經讓一個孩童成長為大樹。
「……」
說到最後,秦母問她:「你們有商量過什麼時候結婚嗎?」
顧辛夷想了想,搖了搖頭:「不過到時候,應該會請您來的。」
秦母笑了笑,片刻後又問道:「秦湛以後大概就和科研打交道了,那你呢?以後你是走光電這條路,還是繼續畫畫?」
畫畫?顧辛夷抬起頭疑惑地看著秦母。
「秦湛不是買了你的畫嗎?我記得,那是他唯一一次參加宴會,拍下了你畫的三幅畫。」秦母輕聲細語地解釋。作為秦湛血緣上的母親,她過問一句他們的生活,並不突兀。
顧辛夷悄悄握拳,深吸一口氣,敷衍笑著回答:「看情況吧,還不確定。」
秦母也不再多說。
這頓下午茶是秦母付的錢,她走時還給丁丁買了一盒餅乾做的磨牙棒。
丁丁很歡喜地叼著磨牙棒跑來跑去。
秦母沒有提出要去往秦湛的居所看看的請求,也沒有說要和秦湛見面。
或許這些請求她都已經和秦湛說過,但被拒絕了。
不過這都不關顧辛夷的事情了。
她蹲下來替丁丁把餅乾盒收好,看著秦母遠去的背影低低道:「丁丁,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沒有夢想了。」
丁丁似乎不滿意,用鼻子頂了頂顧辛夷手裡的餅乾盒。
好吧,丁丁也有夢想,它的夢想是希望可以隨時隨地磨牙。
被未來婆婆約見,在老一輩的看來,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老顧雖然不待見秦湛,但還是很在意秦湛家裡的看法的。
畢竟那是女兒的歸宿。
當天晚上,他就打來電話問了顧辛夷情況,顧辛夷撿了重要的,一一給老顧和岑芮說明,她略去了之前和秦湛小姨見面的不愉快,只說了秦母態度和善,似乎還挺喜歡她的。
老顧聞言就哼哼開了:「那可不是!我女兒,誰會不喜歡!」語氣自豪極了。
顧辛夷正領著丁丁散步,丁丁一下午都咬著磨牙棒,一盒子餅乾被它消磨地很快。
夜風裡,老顧的聲音和風聲一起灌進耳朵里,他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家裡的開心事。
顧辛夷一路聽著,打完電話,在路口遇到了手語社社長。
社長見她老熟人,二話不說,遞給她一張傳單,是手語社新一期的活動,依舊是陪伴聾啞兒童,但標語已經改了,----「讓他/她聽見你的聲音,讓我們捧起他/她的夢想」。
社長告訴她,他們正準備在校園範圍內籌集善款,為聾啞兒童換上一批適合的助聽器,首批申請的人裡面,就有小女孩圓圓。
顧辛夷看著宣傳單很久,捧起一個人的夢想需要的力量太大了。
她想了想,疾步跑回宿舍,把秦湛給她的一千七百三,全部捐了出去。
社長得了第一筆數目如此龐大的善款,臉都笑開了花。
顧辛夷重新撥通了老顧的電話,她問老顧:「爸爸,人都要有夢想嗎?」
老顧沉默片刻,道:「要有。」
顧辛夷抱著丁丁,聲音哽咽:「可是我忘記我的夢想是什麼了。有好多好多人問我,英語老師也問我,可是我就是答不上來,爸爸,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說不出口。他們都有夢想,秦湛也有,只有我沒有了。」
多日來的眼淚在這一時間全部落了下來,她蹲在角落裡,面前人cháo涌動。
老顧也哽咽了,他說:「你的夢想,爸爸還替你記著,你想做一名畫家,為爸爸媽媽畫一幅婚紗照。」
顧辛夷泣不成聲。
是啊,她曾經也是有夢想的啊,她從四歲開始學畫,一直到十五歲,顏料膠水亞麻布以及筆刷占據了她全部的時光。
四歲的時候,她說她要做一名畫家,岑芮女士高興地眼淚都掉了下來。
七歲的時候,她得到了人生第一個全國獎盃,老顧在老家擺了一天的酒席。
十歲的時候,她還說她要做一名畫家,老顧給她訂了最好的亞麻布,供她塗鴉。
十四歲的時候,岑芮女士的生日上,她說她要做一名的畫家,在他們每年的婚禮紀念日上,都送他們一幅漂亮的婚紗照。
但這個夢想,在她十五歲的時候就提前宣告結束了。
夢想的代價太沉重了,她為此付出了慘痛的教訓。
她退縮了,所以夢碎了。
老顧和岑芮從此隻字不提。
但他們還是記得的。
她忘記的夢想,還有老顧和岑芮記得。
替她記得。
但她記得什麼呢?她只記得梅里雪山的雪崩,記得鋪天蓋地的白色,記得漫長的等待,記得刻骨的寒冷,記得一個曾經沒有了一半聲音的世界。
她還記得治療時候旁人的憐憫或者幸災樂禍,記得惋惜或者輕笑。
那些沉甸甸的記憶,壓垮了她撿回夢想的橋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