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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19:25 作者: 11點要睡覺覺
秦湛推開門,服務員把他引向屏風後面的包間,老顧在藤椅上靜坐,眼神飄向窗外,秦湛順著他的視線看,只有瓦藍的天空和一角建築的縮影。
「您好,兩位先生,要點什麼?」老顧尚未點單,服務員待秦湛也落座之後,適時地發問。
「一杯熱牛奶。」幾乎是同一時間,老顧和秦湛異口同聲。
服務員先是一愣,之後禮貌地點頭,再次確認後,合上門離去。
老顧今天沒有穿白襯衫黑長褲,也沒有帶上金光閃閃的十個戒指,只是簡單的牛仔褲和polo衫,柔和了他身上極具攻擊性的氣質,這樣的他才更像是一個經歷過風霜的長者和睿智的商人。
熱牛奶很快被端上來,盛在黑白相間的瓷杯里,銀質的勺子反she著今日耀眼的陽光。
秦湛有些忐忑,老顧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等待地愈是漫長,他就愈發難耐,為了緩和壓力,他加了糖塊,攪拌好後,喝了半口牛奶。
「我以為你會點咖啡。」老顧動了動勺子,「你從美國回來,我以為你會喜歡咖啡一點。」
「咖啡喝多了會傷胃。喝牛奶對身體好。」秦湛簡單解釋。喝咖啡是他二十二歲之前的習慣,微弱的咖啡因會讓他的神經興奮,熬夜過後,苦澀的液體會掃去他的疲倦,他偏愛冰咖啡,一杯又一杯,他有一點胃病,由此加劇。社區醫生告訴他,他不能繼續喝咖啡了,他的胃經不起折騰,但他沒有聽,他靠著天賦和努力在物理學界嶄露頭角,這以後的日子,他也要堅持下去。
這是一個不算成功的奮鬥故事,秦湛沒有講給老顧聽,他不想打苦情牌。
況且苦情牌對老顧來說並沒有什麼用。
老顧沒有細細探究,只是點點頭,爾後舀了一小勺牛奶嘗了嘗味道:「蘭蘭小的時候,我經常給她泡牛奶。」
秦湛手臂微微一頓,輕輕放下杯子,坐得端正----要開始了。
「其實蘭蘭小時候身體不是很好,她是個早產兒,她小時候老愛生病,三天兩頭要往醫院跑。」老顧語帶心疼。
秦湛頜首道:「我知道。」顧辛夷同他說起過。
老顧抿抿唇,搖頭:「你知道的只是一部分。生她的那一年,星城下了幾十年不遇的大雪。因為要辦年貨,我沒有清掃門口的雪,後來就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她媽媽踩在冰上,不小心滑倒了。算起來,都是我的過錯。」十多年了,他還能記得那天妻子的跌倒和毛衣上的滾燙的血,以及清冷的產房裡,嬰兒的啼哭聲----那是他血脈的延續,他可愛的女兒。
「那時候我和你阿姨還年輕,也不太懂得照顧小孩,生病了就帶她去醫院,那些兇巴巴的護士就給她打針,小孩只能打在腦門上,我就看著那針啊,插進她的血管里。其實蘭蘭很嬌氣的,一點點疼就會哭,但她打針的時候很乖,都不會亂動,就趴在我懷裡小聲小聲地嗚嗚咽咽,跟只小貓似的。」老顧眼眶有點紅,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後,又把眼淚憋了回去,「我那時候就想啊,以後一定不能讓我女兒吃這樣的苦了。」
秦湛沉默下去。
他沒有享受過父愛與母愛,但他知道這樣的愛是沉重而無私的。
多日以來老顧和岑芮女士對他全方位的考量與刁難在這一瞬間化為虛無----他要帶走的是他們悉心捧在手裡二十年的寶貝,他們看著她,從幼苗長成了花朵,而他要摘下這朵花。
這對父母來說,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她媽媽奶水不夠,等到她三個月,我們就開始餵她牛奶。你也知道,你阿姨她不太懂這些瑣事,所以泡牛奶的時候經常不是把水溫弄得太高,就是沒有化開,所以都是我來給蘭蘭餵牛奶的。」老顧用勺子敲了敲杯子的邊緣,牛奶在杯中盪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她幾個月大的時候就會聽我的聲音辨別我,我一過去,她就會讓我抱,想要我給她餵牛奶喝。你不知道,她就那么小一團,才長了一點點牙齒,總會流著口水對我笑。」
「等她再長大一點,就會叫人了,她叫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叫我爸爸,那天是十五,我高興地一晚上沒睡著,在她房間裡逗她,抱著她看月亮。後來我的事業也起來了,晚上總是要出去應酬,有一天我喝多了在門口吐了,後頭發現蘭蘭把地給拖了,還給我泡了一杯牛奶。其實喝了酒是不能馬上喝牛奶的,她不知道,但我還是喝了,我覺得那是我喝過最好喝的牛奶了。」老顧一口把杯子裡的牛奶喝完,一滴不剩。
秦湛也舉起杯子,示意後,全部喝下:「您把辛夷教育地很好,她是個好女孩。」
「那可不是嘛!」老顧拍了拍桌子,大笑起來,「那時候他們都笑話我,只有一個女兒,將來總是要嫁出去的,養的再好也沒用,但我覺得不是,我的女兒生來就是小公主,我要讓她快樂又幸福。」
秦湛在贊同不過。顧辛夷性格最大的特點就是樂觀,出身富裕卻沒有驕矜之氣,顧家給了她生活上的富足,也給予了她思想上的高貴。他很幸運,能在她最美好的年紀,讓她愛上他。
老顧說到這裡就停住了,來回翻動著鍍銀的勺子。
他又把視線放到了窗外,有一架飛機起飛,在天空划過一條白色的長線。
陽光在此時此刻被雲朵遮擋,室內暗了下去,光影往回縮。
「在昨天之前,其實我是不看好你的。」老顧抬了抬眼,裝似無意地說起,「秦湛,我女兒喜歡你,可我並不是太喜歡你。」他道出了自己的感受。
在昨天之前。這是一個定語,秦湛垂落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緊。
「你是一個真正的天之驕子,我以為你需要的是一張能裝點你門面的美麗的面孔。」老顧看著他。
顧辛夷無疑是很美麗的,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精緻小巧,像是畫裡走出來一般,秀麗絕倫。在看不到內在之前,外表會讓人形成第一印象。
秦湛也直視他的眼睛:「那如今,您覺得呢?」
窗外又是一陣人聲,新一波的旅客從機場湧出,周而復始。
老顧閉了閉眼,輕聲道:「秦湛,我昨天想了一夜,我才發現,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見過你了。在梅里雪山,在雨崩村的救助站,對嗎?」
他問得很輕很輕,內心其實早早有了答案,不過是為了確認。
秦湛鄭重地點頭。
雪山梅里,是一切的源頭。
老顧再次沉默,半晌後開口:「她想去梅里,她媽媽是沒有同意的,是我給了她錢,又讓我的一個侄兒帶著她,和她一起去。我沒想到,最後會發生那樣的事。」
那是他最不願提起的過去,是他心裡最疼的一道傷疤。
他把女兒帶到了深淵,讓她粉身碎骨。
去往雲南迪慶,是他私下給女兒安排的散心之旅,他打點好了一切,從隊長到嚮導,每一個人,他都調查過。
顧辛夷從未離開過他的身邊,他想試著放手,但在此之前,他計算好了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故。
但天災,是無法計算的意外。
梅里雪山主峰卡瓦博格峰發生雪崩後,新聞在三小時後進行了報導,他打了顧辛夷的電話,沒人接聽,之後又打了登山隊所有人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全都是長串的嘟嘟聲----
這意味著不詳。
趕往雲南後,他用了人脈徵用到了一架直升飛機,飛往茫茫雪域。
高空可見度很小,雲霧和雪霰如同帷幕遮擋住了高聳的梅里十三峰。
雨崩村封村,不允許人員進入,他在外圍等,一小時,一分鐘,一秒鐘都是折磨。
等到搜救隊放出消息,他在天色破曉時分見到了顧辛夷。
他的女兒渾身都是紅腫的凍傷,只有一絲呼吸表徵著生命跡象。
醫生告訴了他女兒的情況,右耳失聰,他只想著,為什麼偏偏是他的女兒。
知道秦湛在和女兒交往後,他調查了秦湛。
秦湛父親的風評很不好,母親也一樣。他不想讓這個家世複雜的男人成為他女兒日後的依靠,顧辛夷已經吃了太多苦了,她應該過得安寧。
昨天夜裡他思量了許久,反反覆覆地想著該如何同秦湛開口,同他的女兒開口。
很意外的,他對著秦湛的照片反覆看了許久,記憶倏然復甦。
像是一場遙遠而沒有聲音的夢。
門口有服務員敲門,詢問是否需要續杯。
老顧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朝服務員擺擺手:「不了,就要走了。」
「我也不用了。」秦湛也這樣說。
老顧笑了笑,有些欣慰,也有些釋然:「還沒謝謝你,當初幫我們的直升機做引導起飛。」
他在進入病房時撞見了秦湛,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覺得他氣質冷冽,又恰好從顧辛夷的病房出來。
等直升機起飛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又主動為他們做引導。
那時候秦湛的眼神有些深色,像是氤氳的濃霧藏在眼底。
老顧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在看什麼,但現在,他知道了。
秦湛在看他的女兒,從寒冷的梅里雪山,到炎熱的江城,一晃就是三年。
秦湛並沒有接下這份遲來的道謝,他擺擺手,遲疑了一陣開口道:「您這是……同意了?」
沒有冗長的沉寂,老顧笑聲朗朗:「暫時吧,以後就要看你表現了。」
yes!
秦湛差點沒有跳起來,他努力保持著風度和禮儀,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把他的想法完全暴露。
「叔叔,我們互粉一個吧,我加你的微博。」秦湛開始討好他。
老顧前兩天才被二胖拒絕微博互粉,他遲疑了一會道:「你們搞科研的,不是不玩微博嗎?就,就那個白白的大胖子說的。」
「他是瞎說的,是因為他太笨了,陸教授怕他分心。」秦湛隨便說了個理由。
老顧想想也是,頓時對二胖又是一陣暗戳戳地哼哼,他想著被秦湛這樣的文化人關注還是很有值得驕傲的地方的,但又拉不下臉來,磨蹭了半天,老顧道:「你搜養花的地主,就這個名字。」
秦湛:「……」
老顧在和秦湛長談的時候,顧辛夷被岑芮女士拉著在休息室看雜誌。
岑芮女士圈了幾款鞋子和裙子,邊看邊問顧辛夷的意見。
顧辛夷自然是沒有心思看的,她過一陣就看一看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