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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19:25 作者: 11點要睡覺覺
雨崩村不適合露營,過低的氣溫甚至將人活生生凍死在夜裡,呼叫都沒來得及喊出口。
因此,他們一行人在村民家中住下了。
待到清晨濃霧四起,秦湛又背著行囊上路。
雪崩來臨之前,他們已經走過了雨崩神瀑。
高山上日朗雲清,為了避免眼睛受到刺激,秦湛聽從登山員朋友的告誡,戴上了防護眼鏡。
融化的雪水一部分匯聚起來,流向懸崖,形成瀑布,一部分滲入雪下。
秦湛不再向前行走。
冰的密度與水不同,同樣的元素,同樣的化學式,但受力能力也截然不同。
登山員朋友聽聞解釋後,也停下來,他想到的是更大的災難。
憑藉經驗,他們沿著山脊行走,並在附近挖出了洞穴,躲藏進去,並在每人身上都系了一條紅色的布條。
大片的積雪滾落下來之前,秦湛最後做了大聲警告「雪崩」,再多躲進了洞內。
這個洞保全住了三人的性命,甚至除了略有狼狽之外,他們不曾有一絲的不適,山脊線的陡峭讓積雪無法堆積,但下山的路已經被封鎖,平坦的地帶都有可能是雪崩的陷阱,稍不留神就會塌陷。
他們帶去的食物依舊充足,在經歷一天一夜的等待和補給後,選擇了下山。
這一天一夜裡,陸陸續續有新的雪崩發生,直到後半夜才止住了趨勢,氣溫在急劇下降,下山是唯一的選擇。
秦湛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他最為靈活,身手也最好,登山員朋友走在最前頭,他經驗豐富,適合帶路。
雪地里紅色是十分醒目的顏色,秦湛身上的登山服是,紅布帶是,血,也是。
秦湛看到了遠遠走來的一行人,身上有或多或少的血跡,互相攙扶著走著。大災面前是沒有國界的,登山員朋友比他更熱心地主動上去支援,對方的隊長懂得英文,在交談過後,秦湛被分配去給傷員做簡單治療。
他是打過黑拳的,身上會有大大小小的創傷,都說久病成醫,他也算是一個醫生了。
那日裡風雪瀰漫,像是粉塵遮住前路,莽莽冰川開裂,張開血盆大口。
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次看見了顧辛夷。
她是這支隊伍里年齡最小的,還是個女孩,在災難肆意踐踏時候還能保持鎮定,很不容易。
大抵是聽見了身邊的動靜,顧辛夷抬起頭來看他。
源於本能的自我保護,秦湛在外從不過多自我介紹,這一次也一樣,他只是告訴顧辛夷,他也是登山的遊客,現在有義務來幫助她們。
由於先前為了提醒旁人,大喊「雪崩」,秦湛的嗓子已經啞了,在風雪裡聽來失了真切,顧辛夷也沒有在意,將隊友的情況告知。
秦湛替傷員做了處理,止住了傷口處的血流。
顧辛夷抬起頭來對著他笑,秦湛這才發現,這個小女孩長得極其貌美,像是傳說中的雪女,皮膚晶瑩白皙,眉梢的一粒紅痣仿佛匯聚了晨曦的金光。
他向顧辛夷詢問隊伍遇難過程,她看起來,大概是整支隊伍里,最健全也是神志最清醒的人了。
顧辛夷用了最少的語言告訴他最多的情況,談到嚮導逝世,她不免低落,但只是一小會,便又收斂神色。
風雪愈發大,致使無法行路,一隊人找了穩固的山石作為掩體,秦湛和顧辛夷留下照顧傷者,登山員和另外一位友人以及隊長前去探尋路況。
秦湛在傷者里找到了衛航。
失去意識迷迷糊糊的衛航,衛航倒能認得出他來,甚至還有力氣瞪他。
衛航傷勢極重,右腿被滾落山雪壓住,幾小時後才得到救助,但神經以及血管在極度深寒情況下,已經開始壞死,在這樣的情況下,衛航還發了低燒。
同交流會上做發言的意氣風發的青年模樣截然不同。
顧辛夷用樹枝替衛航醉了臨時固定,減少患肢的活動,避免二次損傷。
「他的腿好不了了。」秦湛這麼和顧辛夷說,「只能截肢保命。」
顧辛夷異常安靜,不像個十五歲的姑娘,她點頭道:「我知道,但你可以先不要告訴他嗎?」
「為什麼?」
「因為他還要回去見爸爸媽媽。他不可以沒有希望。」顧辛夷說得很小聲,從呼嘯的山風裡傳來,像是在對自己說這話。
第79章 0111 1001
梅里雪山數百里延綿的雪嶺雪峰,占去德欽縣34.5%的面積,而主峰卡瓦博格峰更是以其巍峨壯麗,美麗莫測聞名於世。但這樣的美麗,輕而易舉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像是絕美面具下的死神,持著鐮刀,拖著鎖鏈,世界從此消亡無聲。
衛航就處在死亡的邊緣。
秦湛不希望看到衛航也離開,這會加重他的罪孽,畢竟衛航是因為他才來到德欽散心。
登山隊裡都是普通遊客,徒步行走背不了多少物品,秦湛和朋友此時的物資成了救命稻糙。
秦湛給每一個隊員分了乾糧,都是壓縮品,不好吃,但勝在熱量足,最後才分到顧辛夷手上。將餅乾遞給顧辛夷時,顧辛夷手部顫抖,食物全撒在了地上,她摸索著,一塊塊撿起來吃掉了。
地上的雪沾了一些血跡,有些髒,秦湛以為,像她這樣嬌生慣養的小女孩是會嫌棄的,但顧辛夷沒有,她視這些餅乾為珍寶,一點殘渣也沒有留下。
秦湛看了她好幾眼,心裡有些疑慮。
在衛航低燒不止的同時,隊裡另一位患者情況也非常不好。
是一對夫妻,雙雙肋骨折斷,丈夫昏迷不醒,妻子呼吸困難。
顧辛夷叫隊友用吸管插入妻子的喉嚨,女人喉頭有痰淤積,眾人嘴上不說,心裡是不願意的,顧辛夷把痰吸了出來。
身邊有人輕聲告訴他,發生雪崩時候,顧辛夷是第一個清醒的,衛航是她救下的,還有這對夫妻也是,她還把逝去的嚮導身上的血跡擦拭乾淨,將他埋在雪裡,立下了一塊簡易的墓碑,希望上山尋覓的人能夠將嚮導也一併帶回。她剪開了紅色毛衣,用毛線做標記,希望能夠不在雪地里迷失。衛航能在腿部壞死情況下不掉隊,有一大半都來自於顧辛夷的堅持。
「小姑娘心腸好,雪山都不捨得讓她受傷。」這位傷者傷到了手臂,語氣里不知道是誇讚還是其他。
秦湛又看向顧辛夷,她眉梢的紅痣在雪地里慢慢擴散成了火苗。
待到暴風雪漸小,秦湛的友人連同隊長一起返回,一行人重新上路。
秦湛背著衛航,踩在雪地里的每一步都覺得很沉重。
杭州來的夫婦被他們放在簡易的木板車上,幾個人一起拖著木板車前進,顧辛夷也在拖車。
其中一個隊員抱怨生活太艱難,好不容易來旅個游還碰上這樣的天災。
慢慢有人開始附和,到了這份上,大家都開始想放棄。
前頭還是白茫茫一片,後頭是交疊的腳印,深深淺淺,一條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盡頭,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等到救助。迷茫和無助在災難過後衝擊著人們的心靈,防線一推再推。
人心本就是一座特洛伊城。
一旦城內人心生歹念,聯邦就會破損,固若金湯的城池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秦湛看向顧辛夷,她沒有開口抱怨,只是一直往前走著。
她有著極其強烈的求生的欲望,這種欲望促使她沒有輕言放棄。
鬼使神差地,秦湛把手放在她面前晃來晃去,沒有人察覺這樣的小動作,包括顧辛夷自己都沒有察覺,秦湛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她患上了雪盲,秦湛將自己的護目鏡給她,她抱歉地笑笑,沒有接受。這樣的笑容很燦爛,如果眼神能夠集中會更有光彩。
兩日來的不眠讓顧辛夷的病來得比別人更快,她開始噁心乾嘔,困意占據了她的精神。
但她不能入眠,意識層面的昏睡會讓她再也醒不過來。
「顧辛夷,我們聊聊天吧。」秦湛和她說。
這時候暴風雪已經徹底停下,天上重新掛了太陽,天空像是被洗過一樣,藍得像是一顆值得傳世的寶石。
顧辛夷被隊長攙扶著走,小聲地回應:「聊什麼呢?」
秦湛儘可能多得讓她說話,從父母說到朋友,從過去說到未來,說到對愛情的憧憬,說到千篇一律的夢想。
她已經開始混沌了,條理不清晰,秦湛還是很耐心地聽。
「我想要一個愛護我的男朋友,希望他能用很浪漫的方式,每天都說一次我愛你。」「我有男朋友老顧一定會哭的。」「我相當一個畫家,給我爸媽畫一幅婚紗照。」
冰雪從人體汲取溫度,體力和熱量都急速流失,不斷有人哭泣,不斷有人崩潰,但路必須得走下去。
行至中日登山大本營處,他們等來了救援,直升機帶著他們跨過皚皚白雪覆蓋的高山。
醫療人員將衛航從他的背上扶下來,給了他一張狹小的病床,秦湛得到了一張椅子。
下了飛機,秦湛被送往急救中心救治,顧辛夷被護士推著在他面前晃過。
她臉色蒼白如雪,臉頰消瘦,濃密的睫毛捲起,像是一直折翼的蝴蝶。
次日凌晨,他已經復原,穿了救助站贈送的棉衣去病房看顧辛夷。護士沒有攔著他,並告訴他,由於患者求生意識非常強烈,情況好轉很快,但多日疲勞讓她一直昏睡。
護士大概以為他是顧辛夷的親屬,便把她身上的物品交給他整理。
這些物品不多,一個空了的藥箱,一幅畫,還有一塊白色的染上了血跡的哈達。
照旁人描述來看,顧辛夷上山之前只帶了必備的水和零食,登山隊只想看看被各地藏民推崇的雨崩神瀑就返程,這些水和零食在路上已經被消耗掉。
秦湛把畫展開來看,是一位中年男子,約莫三十歲,捧著哈達向人群走來。
這應該就是遇難的嚮導了。
秦湛又把哈達捧起來,上頭有血凝成的字跡----「雨崩神瀑南側,2011年4月26日,啟明星升至中空。」她記錄下來了嚮導去世的時間,並記錄了埋骨之地。
救助中心有一架更大的直升飛機停駐,護士急急忙忙進來替顧辛夷收拾,將病床推了出去。
秦湛也跟出去看。來人是一位風塵僕僕的男子,眼睛地下一片烏青,秦湛第一眼就認出,這是顧辛夷的父親----他們的眉毛長得很像,濃密烏黑,長在顧辛夷臉上,是凌然的冷艷,長在她父親臉上,是剛硬頑強。
顧辛夷的父親將她帶走,甚至來不及和人道謝,秦湛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