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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02:13 作者: 萬川之月
……
桌上的茶兩人都沒動多少,硬是從熱的放成涼的,這時候再去喝一口,簡直苦得人心神一凜。吳越吟走神了太久,最後還是陶然打破了這悠長的寧寂。
「……然後呢,還有然後嗎。」
「哪有什麼然後。後來歸舟考得很不好,沒比一本線高多少,他自己非常難過。但家裡的親戚朋友還是陸續來道喜,還有開玩笑說,讀了一本至少算個進士出身的。爸媽看上去也鬆了口氣,我實在不好出頭提什麼復讀不復讀的事情,歸舟自己也沒說,後來就填了一個我們省會的學校,能讀就去讀了。」
陶然忍不住嘆了口氣,思慮再三,還是接著問了:「那後來本科讀完,怎麼沒考研?這麼好的底子,實在太可惜了。」
吳越吟給他的回答,語氣淡得如一道水痕:「後來他畢業那一年,我媽查出了腎病。我當時也就工作兩三年,我爸的生意在經濟危機那年就全完了,家裡確實需要他那份收入,他就直接工作了。我爸過世前幾年都酗酒,有時候我媽身體不舒服,只能一個人去醫院,他爛醉在家裡,叫都叫不起來。歸舟本來想去外面工作,想想還是就近在省會找了一個,萬一家裡有個什麼事情,至少一個多小時就能趕回去。那時候把我媽交給我爸,我們已經沒法放心了。」
重錘一個連著一個,陶然都有些受不了了。可事情已經談到這個份上,他也已經沒有退路:「令尊……過世了?」
「早就走了。酗酒,飲食口味又重,太油太辣,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胰腺癌。這個病一般都快,錢都沒來得及花多少,前後也就幾個月時間。他不在了,我媽的身體就更不行,後來為了照顧她日常起居,歸舟就回鎮上做水電站的工程師了。哦對了,當時常錚還借過一筆錢給我們,後來只用了很少的一部分,醫生就已經建議別再折騰了。他昨天電話里提的,就是當初我還錢給他的時候,說我們家欠他一個人情。既然他和歸舟再也不可能了,那將來就由我來還。」
這番話像是一塊吸足了冰水的海綿,死死捂住了陶然的呼吸。
其實這個故事中間還缺了一段,吳歸舟大概是存心瞞著家人,所以吳越吟不知道,陶然卻知道得很清楚。
從常錚大學畢業到吳父重病過世的這段時間裡,有一陣他們其實在北方共同生活過。至少韋方澄認識常錚的時候,他跟吳歸舟還一起養著一隻叫粥粥的狗。
所以那一箱糖蒜,是為了讓家人拿到他「在省會工作」特意帶回來的特產。然後兩人之間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導致吳歸舟寧可讓姐姐代為還錢,也不肯再跟常錚有任何牽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世事傾軋若此,一室寂然,他什麼都不想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插刀藝術家風間對本節敘事結構及細節設置的建議和幫助
第49章 微光
去吳越吟家這段路,常錚是親自開車送陶然去的。
車到樓下,陶然拉開車門的時候,他說了句「我回我自己那兒去找點東西」。也許陶然聽完這個故事,未必想立刻再看見他,那他寧可主動退一步,把時間空間和選擇權都留給陶然。
到底是怎樣的事實,能讓常錚不想親口敘述呢。它即將劃開過去與未來,讓很多欲言又止都無所遁形,這一點兩人都十分清楚。
於是陶然也就瞭然地迎上他的視線,淡淡點了個頭。
常錚的住處畢竟是租的,陶然那是住了十來年的自己家的房子,意義終究不同。在一起之後,算起來還是在陶然那邊待的時間比較多,這會兒再次在車窗外看到再熟悉不過的街景,常錚的心情實在是說不出的複雜。
上樓,開門,開燈,常錚沒有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做任何停留,徑直去臥室打開了床頭櫃的門,摸到了那個一直放在最深處的木盒子。
那裡面藏著的,是常錚徹底放棄寫日記這個習慣之前的,最後一本日記。
2004年1月26日
今天初五,學校第一天開門,允許高三的人進教室自習。歸舟還是沒來。
年前剛出事的時候,學校里傳的話實在是難聽極了。我以為過一陣子這些人還能想起來,學校終究是讀書的地方,但現在看來……並沒有。
早上我出門的時候,明明拿了書包,媽還是問了我一遍去哪兒。我知道她和我爸都懷疑我跟歸舟的事情有關係,以前歸舟來家裡的時候,他們也見過,但這麼多天過去,看樣子他們是根本不敢問。多可笑,好像這一句話問出口,外面那些人竊竊私語的所謂「髒事」里,就會加上他們兒子的名字似的。
我不明白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我也不知道我能怪誰。
他們都該去死。
2004年4月1日
又一次月考,歸舟還是卡著考試時間來的,考完就走。
寒假以後,他就沒怎麼來過學校。人言何止可畏。
他那個爸爸當天就能幹出那種事來,他最近在家複習,過得也一定不好。但就算這樣,學校也是絕對不能待了。這些人簡直都是披著人皮的瘋狗。
老師們都盡力在幫他,卷子照常給他留著,也特別安排了時間單獨答疑,但他的排名還是一次比一次掉得厲害。我不敢想他會是什麼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