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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02:13 作者: 萬川之月
可少年心性的偏執和暴虐,往往沒法用成年人的正常邏輯去理解。
「他不滿了很久,有一次趁歸舟去參加競賽輔導,一幫同學都在起鬨,他就去翻了歸舟的課桌抽屜。就是那麼不巧,那天他抽屜里,恰好有一封寫了一半的情書。」
----那是一個風平浪靜的下午。沒人知道一個少年的衝動,即將點燃一整個鎮子的惡意。吳越吟在數百公里外的大學校園裡參加社團活動,吳歸舟在隔著操場的另一棟教學樓聽課,父親在工作,母親在家裡準備晚飯。可僅僅是幾分鐘之後,這所有平和都將成為遙不可及的回憶。
「可能是班長和早戀聯繫起來,一幫半大孩子就都興奮了,都攛掇他站到講台上去讀,他還真去了。那是課間休息,有跟歸舟關係好的同學已經去告訴他了,可等他趕回來,還是晚了。那邊已經讀到……」
陶然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吳越吟的眼睛:「讀到什麼了,怎麼會就……被出櫃了?」
吳越吟苦笑:「那裡頭有一句是,『如果不是那次在更衣室的偶遇,我或許還在騙自己,我對你只是單純的兄弟情誼』。學校小得很,總共就一個更衣室,就在操場邊上,專供男生打球前後換衣服用。」
這下,連陶然的臉色都陰沉下來。
----笑聲在一瞬間熄滅,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站在外圍的人回頭發現了吳歸舟,紛紛像躲避瘟疫一般,給他讓開了一條道。
摩西分海是開啟未來,而他面前分開人海的這一條路,卻註定孤獨而痛苦。
萬籟俱寂里,他聽見了一切崩裂的聲音。
而他唯一的慶幸,是那張紙上還沒來得及寫下他放在心上的兩個字,阿錚。
「總之那天,我們那個鎮子,大概就算是從學校開始往外,被這件事點著了。我們那種小地方……之前從來沒有人出過櫃,更別說還是這麼出的了。我爸做了點小生意,也交了些生意場上的朋友,那天下午不知道聽到了什麼,晚上喝多了回家,就開始大發雷霆。歸舟那天挺晚了還沒回去,我媽看我爸那樣子真的可怕,就發信息叫他先別回來。」
----這條信息之前,其實還有好幾個電話。只是那天放學後,吳歸舟把常錚約在離學校很遠的地方,見面就跟他提了分手。正是年少情濃的時候,又剛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常錚當然不同意。兩人直接吵起來了,吳歸舟因此錯過了母親給他示警的來電。
「歸舟收到的時候,人已經到樓下了。走到門口,他聽見我爸在家裡咆哮,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都怪我媽非要讓歸舟學鋼琴,學來學去把人都學成變態了。他怕我爸發瘋傷著我媽,站在門口也沒敢走遠。後來我爸去廚房拿了把刀去砍鋼琴,歸舟衝進去,用自己右手擋了一下,然後……」
陶然任由她捂住眼睛停了很久,然後才抽了幾張桌上的面巾紙遞過去。吳越吟接了,自己緩了一會兒,這才繼續。
「那天晚上把人送進醫院,我媽才想起來打電話給我,我是第二天晚上趕回去的。那天晚上我讓爸媽都回去休息了,是我陪的夜。我是想避開爸媽,跟他單獨談談,將來打算怎麼辦。當時我問他手還能不能恢復,他說寫字需要復健,彈琴就別想了。」
----愛琴愛到願意以身犯險去救琴的人,卻因為這樣的選擇,從此再也不能彈琴。這個遺憾之深重,讓吳越吟久久難忘,後來才堅持讓何遜言學琴。她至今不敢跟吳歸舟正面再提關於琴的話題,哪怕讓他指導一下小朋友學琴,都跟家人商量好,一律絕口不提。
「他說他想休學,或者轉學,這樣就能離開常錚生活的環境。他覺得常錚太重感情,如果還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有一天會冒頭做什麼傻事。我爸只聽了一下午的風言風語,轉眼就能喝成那樣,以後外面傳的話只會更難聽。他已經沒法把爸媽摘出去了,那至少不能再牽連常錚。」
----當時說到「太重感情」這四個字,吳歸舟甚至還笑了一下。吳越吟見過那個笑容,往後很長時間都不想再看任何以愛情為主題的電影電視。也正是那個笑讓她明白,吳歸舟心裡已經把分手,和繼續愛常錚,看成了兩個獨立事件。
分手是為了護著他,然後愛戀,從此成了吳歸舟一個人的心事。
「休學也好,轉學也罷,其實都可以辦,只是都浪費時間。我勸他別折騰,儘快考出去是最直接的解決辦法。後來他也聽了我的,就在那個學校咬牙撐著,直到高考。」
話到這裡,屋裡漸漸就靜了下來。吳越吟的語速並不快,也不連貫,總是說一段就自己沉默良久。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光打在她身側的柚木地板上,一切宛若一幅悲傷的油畫。
----畢竟是弟弟的私事,有些細節她還是只能埋在心底。那天她匆匆趕到醫院,跟吳歸舟幾乎一夜傾談,到天色將明時,無意間望了一眼外面,才發現常錚還在那兒,半步都沒有挪過。
臨睡前,她忍不住提醒吳歸舟:「他還沒走。」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吳歸舟卻回得很快。
「總會走的。他早晚會明白,這樣對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