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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02:13 作者: 萬川之月
或許不談也可以,或許常錚可以獨自處理因此而生的全部情緒和思緒,但划船機上那個規律移動的背影,看上去已經寂寞了太久太久,久到不知如何尋求開解了。
「其實如果你想的話,跟杜梁衡在一起應該很容易才是。」
熱完身還沒喘勻就被陶然一句話砸中,常錚想了想,索性就往他那邊走了幾步,倚在旁邊的史密斯機上,擺出了好好說話的態度。
難得含羞草陶然把葉片展開了,還從門縫裡伸過來了,常錚在他抬眼看自己之前,甚至還挺小心地調整了一下表情,順便把自己十分直白的眼神從陶然的身材上挪開,省得嚇著這株勇氣可嘉的植物。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性格的原因,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在我看來,都還挺透明的。」陶然做完一組坐姿推胸,停下來邊想邊說:「雖然杜梁衡沒那麼喜歡你,不足以讓他來跟你開這個口,但畢竟那一點不多不少的喜歡也是真的。如果你想要,他這個人你能抓得住的。」
是啊,能不透明麼。其實陶然不是單純的心軟,他是對這個世界太過情深意重。正因如此,他所有的克制和猶豫都情有可原。一個人受過傷之後,今後想讓自己少受點傷,這總沒錯。聖人也不是活該被釘死,這個選擇權,應當在他自己手上。
常錚想著這些,不由低頭笑了。陶然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但並沒有發問。
「我對他,他對我,都是可有可無。那既然這樣,我就不想多費力氣了,我覺得他也是這麼想的。」
掏心掏肺真是一個艱難的歷程。常錚對這樣的談話性質既不擅長,也不習慣。他在違抗自己的本性,將這十多年職場沉浮鍛造的世故棄之不顧,竭力把自己的誠心從盔甲里挖出來,逼著它表達自己。
陶然感同身受,忽然有一點真切的動容。
出於投桃報李的心理,他做了一個衝動的決定。他也放下了自己各種迂迴的心思,認認真真地問了常錚一個問題。
「說到底,你還是不需要杜梁衡。那你為什麼需要我?」
這就問得相當不客氣了。常錚的一臉誠摯微微地凍住了,笑容還在,但眼神顯而易見地鋒利起來,好像在發出無聲的詰問,問陶然是不是真的打算把話題往這個方向推。
一念既起,哪兒有那麼容易泯滅。陶然直視他的眼睛,不為所動。
人類求偶大多是遵循本能,但陶然現在的意思是,本能先放一邊,你到底是為什麼。
常錚的語氣仿佛千里冰封,下意識地回擊了這樣的尖銳:「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的問題。我們應該一起去尋找答案,而不是你懷著疑慮這樣質問我。」
看他又把渾身的刺豎了起來,陶然反而輕鬆了。他用一個「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戲謔眼神先安撫了常錚,等對方的表情逐漸又平和下來,才含著一線笑意開口道:「你看,我們都到了自私高於一切的年紀。我不想付出,你不肯解釋,彼此彼此吧。我也不是想質問你什麼,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理由。這就是一個必輸的局,我為什麼要再下注?」
人聰明過了頭,實在是討厭得很。常錚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我和你,我們……在你眼裡,就是必輸的局?」
陶然漠然道:「我早就說過,不愛比愛長久。凡是感情,逢賭必輸。」
兩隻洋蔥忍著極大的不適,把自己和對方都剝到了中間,發現全都是空的。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難以言喻的壓力籠罩在方寸之間,常錚幾乎想主動調開目光,逃避一刻是一刻。但他心裡很清楚,他要是這麼做了,陶然從此不會再給他下一次談論這些的機會。
常錚不得不承認,他在陶然眼裡,看到的其實是自己。他的爭取是自私,陶然的迴避也是自私,他的並不比陶然的更正義,或更高貴。
誰也別想乘誰的東風,誰也別想攀誰的高枝。因為彼此懂得,所以冷眼相看,足以洞悉。
陶然這是不惜把一切都剝出來,也要告訴他,他們是一般無二的,無法狡辯的,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
很好,非常好。人生得一知己如此,也該知足了。
常錚眼裡慢慢透露出妥協的意思來,陶然果然看懂了,低聲鼓勵他:「有話就說。」
「……你也真是個人渣,這些話想想就算了,你還特意放到檯面上跟我說?」
陶然毫不避諱地望著他,態度依然坦率:「『也』字用得好。難道你想要假話?我覺得你值得這些實話,你想要的,也只是實話。」
話說到這個份上,常錚也只能無奈地笑:「那你還有什麼實話,一起說了吧,機會難得。」
陶然假裝思索了一會兒,答曰:「唉,我需要一個知己,可知己只想睡我,我很傷心啊……」
常錚氣得伸手狠揉了幾下他的頭髮,陶然有心調和剛才冷到極點的氣氛,放開手腳一撥一擋,兩下就把常錚的肘關節制住了。常錚當然不服輸,稍稍掙了一下,一點效果都沒有。
「這就算鎖死了,我還沒用力呢,你掙脫不了的。」
----這學過舞的人就是不一樣,除了肱二頭三頭該有的硬度,陶然居然還摸到了一手的韌性,哪裡還捨得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