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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4:02:13 作者: 萬川之月
    一個堪稱柔和,卻勝券在握的微笑,就在常錚目不轉睛的注視里,逐漸成型了。陶然輕輕地回答他:「我只提了一句我認識杜先生,又能礙著你什麼呢。我渾身是刺,我多慮了,那你呢。」

    再說下去就真沒必要了,常錚爽快地撤兵,重新掛上了懶洋洋的面具。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杜梁衡如救世主一般,正在此時,從天而降。

    「啊杜梁衡來了,陶然,要不要叫瓶酒,我們一起喝一杯?」

    陶然果斷地起身告辭:「不了,這兒不是地方。我要是再坐下去,可能會造成什麼誤解。我可不想以後收到奇怪的邀約,三個人一起什麼的……」

    常錚和正好聽到這幾句話的杜梁衡都笑了,陶然瀟灑地沖他們揮揮手,到吧檯繞了一圈,很快融入了另一撥人。顯然都是熟人,常錚只晚了那麼一小會兒收回視線,就看見有人攬過陶然用力親了一下臉頰,陶然也很給面子地回應了熟稔的笑容。

    一切落回正軌。常錚莫名地鬆了口氣。

    入座半天都沒做聲的杜梁衡,這時候忽然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幹嘛一副被捉姦的表情?」

    常錚是真沒反應過來:「啊?」

    「剛才我來的時候,你看那位的眼神,就像我跟你要偷情啊,你怕被他捉姦。」

    常錚暗自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笑而不語。

    不欲糾結在無所謂的話題上,杜梁衡自己還有一肚子心事。說來可笑,思前想後,他居然只能找常錚傾訴。

    見他一副正準備開口又愣住的樣子,常錚笑問:「怎麼了,想說什麼?什麼事還非要到這兒花錢買酒才能說?」

    杜梁衡好像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了,斟酌再三,自暴自棄似地長出一口氣:「我是真沒想到,活著活著就沒朋友了。一點公事,到頭來居然只能找你說。」

    誰不是呢。年少時知交遍天涯,然後世事傾軋,幾度秋涼,忽然就發現自己真的沒朋友了。時間和境遇一點一滴地打磨著每一個人,線條和方向卻大相逕庭。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四海無人對夕陽。通訊錄打開翻一翻,有些名字甚至都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這一刻,常錚暫時放下了他跟杜梁衡之間亂七八糟的牽扯。他像一個真正的老朋友一樣,拍了拍對方的肩:「想說就說。工作室開了好幾年了吧,我都替你覺得不容易。」

    「你剛才說叫瓶酒來,還算數嗎?」

    「怎麼不算數,叫吧,別離譜就行。」

    杜梁衡看來真的心情不好,皺著眉頭回答:「這你就別管了,我來付。今天這事情實在是太噁心,我覺得我值得一瓶好酒。」

    酒保是認識他們的,而且已經認識了很久。杜梁衡過去說了幾句,回來等了沒多久,酒保親自送來一瓶還剩大半的,不冷不熱懟了他們一句:「有錢沒處花是吧,湊合喝點得了。」

    常錚想好歹謝一聲,杜梁衡抬手把他摁住了,望著酒保轉身就走的背影說:「沒事兒,他欠我人情。」

    「不錯啊你,哪兒都有欠你人情的。」

    ----某一次約了晚飯,吃完餐廳硬說免單,據說也是欠了杜梁衡的人情沒還。

    說起工作,本來該有點自豪感的,這會兒他實在是煩著,一時沒好氣地頂了回去:「什麼人情,還不就是拿我當個免費顧問用麼。老是叫我去看房子,一口一個幫忙看看,這兒怎麼做個玄關,那兒怎麼弄個飄窗。看病還要先掛號呢,問我有什麼建議又不付錢,一個個的都要不要臉……」

    常錚一點兒都不意外:「多正常啊,別說你了,就我乾的這行,居然都有人問我能不能打折。公司又不是我的,我還每天放著一堆爛事兒擺不平呢,我再去提給熟人打折,開玩笑呢吧。」

    杜梁衡一向氣定神閒的外殼,今晚像是裂了條縫。人家用來一口一口抿的東西被他連著灌下去兩倍,酒勁上了頭,他才找到一點點傾訴的感覺。

    「今天我組裡的人跟我說,我們這兒年資淺的小朋友被拉去別的組加班,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前段時間我有幾單必須要自己做的生意在手裡,組裡的瑣事沒太留意,結果回去一看,好幾個剛學出點樣子來的人都準備離職了。我還以為是我管理上出了什麼問題,還想著要找機會去問問他們……」

    常錚打斷他:「你說的他們,是指別的合伙人?」

    杜梁衡長期拿畫筆的手指發狠地捏著玻璃杯,指甲下泛出冰冷的白:「對。我跟著他們幾個一起出來開工作室的時候,確實是我資歷最淺。當時要不是缺人手,估計也沒我什麼事兒。這幾年,髒活累活,他們的組挑剩下不願意乾的活,我都儘量攬過來處理好,我覺得我也算仁至義盡了。」

    隔行如隔山,其實也只能聽著。常錚看他喝得實在太快,不得不勸著:「你也不是第一天自己當老闆了,至於麼。」

    杜梁衡自嘲地笑起來,笑得比哭還難看「是啊,至於麼……怎麼不至於,我凡事都留著情面,是因為我多少還講點道義。那他們呢,就因為我好說話?我肯幹活?那些小朋友是將來的根基啊,我花了多少時間下去,剛一放手,就被他們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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