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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01:07:45 作者: 顧慎川
    什麼狗屁戰亂,國破家亡,生靈塗炭,李憶都不想管了,他抱起溫逢九的那瞬間,看到他傷痕累累的臉,只想帶他回家。

    李憶背著溫逢九,殺出了一條回家的血路。

    廝殺的過程中,他的左手小指被敵人砍斷,斷指掉在地上,他疼得要命,但沒時間也沒心思撿了,他要帶溫逢九回家。

    他們回到山上,李憶幫溫逢九把傷口都包紮好後,溫逢九早已暈死過去,李憶想去山下抓一個大夫回來,但正逢戰亂,會點醫術的都被兵隊抓走了,李憶苦尋無果,又放不下溫逢九,只好先回山上,再做打算。

    他好恨,恨自己幾年前為何不學點醫術,為何天天只懂得吃喝玩樂,以至於現在看著溫逢九滿身的傷,他竟束手無策。

    李憶知道溫逢九好乾淨,便去打了一盆清水,將他身上的衣服都脫下,要脫褲子的時候,因為血粘連了布料和皮肉,脫不下來,李憶只好用剪刀將周邊的布料剪掉,擦淨了溫逢九的身子,再幫他換上新的衣物。

    其實他也好整潔,他將溫逢九收拾得乾淨,卻忘了自己現在也是蓬頭污面的,他管不了那麼多,他滿心滿眼都是溫逢九。

    師父等人不知去了什麼地方,他們剛下山的時候還是在一起的,後來被戰亂和各種意外衝散,最後,李憶和溫逢九的身邊只有彼此了。

    李憶去後山摘了些行氣止痛的草藥,熬成了藥汁,又射了一隻野兔,剝皮清蒸了。他放心不下溫逢九,熬藥蒸兔的時候,他總是看兩眼火,又跑去看一會溫逢九,探探他的氣息。

    還活著。

    但是氣息很微弱。

    李憶很想哭,但現在的他不能哭,他想著,等溫逢九好起來之後,他一定要抱著溫逢九,痛痛快快哭上一日。

    可他沒想到的是,溫逢九好不起來了。

    溫逢九發了一場高燒,仿佛要融化一般,李憶片刻也不敢閉眼,他聽著溫逢九的艱難喘息,恨不得將溫逢九的傷都轉移到自己身上,替他承了這份痛苦。

    溫逢九在與番人搏鬥的時候,那炸彈在他的身旁炸開,毀掉了他的心脈。

    在李憶的悉心照料下,溫逢九醒來了,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李憶的眼淚「啪嗒」掉落,不偏不倚,掉在了溫逢九的唇上,溫逢九舔了舔唇,嘗到酸澀的味道,他的眼睛也紅了,卻笑道:「小憶,別哭。」

    那個時候李憶還沒有發現,他的左眼看不見了,腿也使不上力氣了。

    李憶道:「你嚇死我了。」

    溫逢九道:「對不起。」

    李憶道:「你還跟我說對不起,我……」

    他說不出話來,俯身親了親溫逢九的嘴角,道:「我原諒你,只要你好起來,我都原諒你。」

    溫逢九抬起手,僵硬地摸了摸李憶的頭。

    倏然,溫逢九的目光停在李憶的手上,道:「你的手……」

    李憶道:「沒什麼,少了根小拇指而已。」他說這話的時候在笑,笑得雲淡風輕,仿佛失去的不是一根小拇指,而是一個不值錢的玩意。

    溫逢九沉默良久。

    後來,李憶想要為溫逢九做一張輪椅,他從前沒有做過輪椅,照著書上的步驟來,卻失敗了很多次。他恨自己愚鈍,但他晝夜不休地琢磨,終於也做出了一把像模像樣的輪椅。

    李憶將溫逢九抱到輪椅上,推著他在山中走來走去。

    溫逢九動不了武了,李憶便找了很多書給溫逢九看,讓溫逢九不至於閒得無聊。

    可溫逢九現在看書,很久才翻過一頁,李憶察覺到不對勁,他盯了溫逢九許久,才發現他左邊的眼珠是凝滯不動的。

    「你……」

    溫逢九自知瞞不住了,只能坦白道:「我的左眼看不見了。」

    他醒來的那一刻,便察覺到了眼睛的不妥,但他怕李憶承受不住,所以演了很久的戲,可他累了,這場戲便落幕了。

    李憶只感喉嚨被什麼攥住了,他說不出話來,他好恨,可他不知道應該恨誰。

    溫逢九仍在安慰他:「我的右眼還能看得見,一隻眼睛夠用了……」

    他話沒說完,李憶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道:「溫逢九,你要好好的,我當你的腿,我當你的眼睛。」

    李憶感到手掌潮濕。

    過了一會,溫逢九道:「那我當什麼呢?」

    李憶笑了一聲,道:「你當我的家。」

    溫逢九沒說話。

    李憶道:「你答應我。」

    溫逢九還是沒說話。

    李憶放下了手,直視溫逢九潮潤的雙眼,再道:「家在,我就在,我們都好好的,好不好?」

    溫逢九嘆息一聲,偏頭親了親李憶的手背,李憶便以為,他那是默認了。

    後來,週遊和慕拂衣也回到了山上,週遊被打傷了經脈,而慕拂衣的臉邊多了一道駭人的傷疤。

    四人相對而坐,卻再聽不見歡聲笑語。

    再後來,師父師娘帶著玲兒回來了,他們察看了溫逢九的傷勢,李憶急切地問怎麼樣了,他們欲言又止,說不出話來。

    李憶急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他的傷到底怎麼樣,什麼時候能好起來,你們告訴我啊!」

    「小憶。」溫逢九叫住了他,「你別逼師父師娘了,我想去後山看看花,你推我出去吧。」

    李憶推著溫逢九出了門,窗上的橫木鏤空刻了幾筆,不知道是山還是水的線條,李憶與溫逢九穿過了那片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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