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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3:51:16 作者: 皎皎
    「很重要,」陸筠眼眶一熱,喃喃說,「很重要。我找他找了好久……」

    陸筠的聲音絕望地低下去,喉頭好像被尖銳的固體哽住了;她覺得自己跋涉在海上的黑夜,周圍的一切對她來說毫無意義,身體裡有一團化不開的黑氣,抑制她的呼吸,那天的痛苦,連思維都麻痹了。

    蘇兆儀也從來也不是多話的人,不動聲色地默默看著她很長時間,其實她沒有哭出任何聲音,可蘇兆儀就是覺得自己仿佛聽到某個絕望的的哭泣,就像悶在瓮中,透過層層黑暗的重壓而掙扎出來的悲鳴。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筠勉強站了起來,伸手倉惶的抹了抹臉,朝蘇兆儀微微欠身,又取出張名片,放到蘇兆儀面前,慢慢鞠了個躬:「蘇醫生,雖然你現在想不起來,但不等於以後都想不起來,如果你以後萬一想到跟這個人有關係的事情,麻煩跟我聯繫。」

    看到她一幅要離開的模樣,蘇兆儀叫住了她:「你現在去哪裡?」

    陸筠回過頭,蒼白的臉上忽然綻開一朵笑容:「嗯,總會有人知道她的下落的。」

    蘇兆儀站起來,脫下白大褂,走到她身邊,伸手摁住她顫抖的削瘦肩頭:「對不起,我騙了你。你跟我去吃飯,我告訴你吳維以的下落。」

    不亞於一枚炸彈在耳邊炸響,陸筠猛然抬起頭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醫生,其實在那之前,淚水就已經模糊了眼睛。

    ps:要完結了。

    三十二

    直到上了飛機,不真實的感覺cháo水般浮上心頭。

    從認識蘇兆儀以來,她就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牽著鼻子走。她乖乖跟著他去吃飯,可卻沒得到關於吳維以下落的明確結論。蘇兆儀醫生只是維持著那萬年不變的表情,推了推眼鏡,簡單地說:「吳維以現在不在國內,你去辦一下到義大利的簽證,我帶你過去看他。」

    然後他就不肯再透露別的信息,不論陸筠怎麼問他都不再開口,只說:「有些話不應該我說,你直接去問問他本人。」

    剩下的兩三個星期陸筠除了忙於辦簽證的事情,每天都在焦灼中度過,說來也奇怪,不知道下落的時候,還可以勉強保持平和的心情;知道下落後,反而吃不好睡不著,好像腳底下有一盆火在熊熊的燃燒著,可偏偏掙扎不開。

    她打了個電話給吳雨,吳雨一聽到吳維以還活著的消息,在電話那頭哭得撕心裂肺。陸筠勸了她很長時間,又教育她回到學校了好好學習,最後才掛了電話。

    旅遊的簽證辦得非常快,於是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周末,她跟蘇兆儀一起上了飛機。

    狹窄的空間,凝滯的時間,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對陸筠而言真是度日如年。情緒太緊張,連打個盹都會被亂七八糟的夢驚醒。

    蘇兆儀看她再一次滿頭大汗的從噩夢裡醒過來,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陸筠,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請你注意身體。」

    「我知道,」陸筠愣了愣,補充了一句,「我知道。」

    陸筠之前也問過蘇兆儀為什麼要跟自己一起去義大利,他完全可以只寫一個地名交給她,他回答說他也要去找人。

    幾次接觸下來,蘇兆儀這個人的少言寡語和永遠只有一張表情的面癱臉,陸筠領教得是一清二楚,她自己心裡也有事,於是沒有再問。

    下飛機是下午,在飛機上睡夠了,陸筠一點也不困。就像飛機上的旅遊手冊中看到的,羅馬城不愧是歷史名城,那麼多現代化建築中總是能藏著讓人驚嘆的古建築。但僅此而已。相較於別人的歡樂,她的表情過於冷漠了。坐上計程車的時候,有一縷金色的陽光慢慢流瀉到手上,她終於忍不住想,地中海的陽光真是太嫵媚。

    蘇兆儀用英語跟司機說了地名,卻是某家私人醫院。她猶豫地側頭去看蘇兆儀,「醫院?」

    蘇兆儀「嗯」了一聲,「他剛剛做了手術。」

    陸筠一愣,僵硬的感覺浮上心頭:「什麼手術?」

    蘇兆儀撫上額頭,嘆了口氣,「你也應該想到的,如果他身體沒有問題,又怎麼會不跟你聯繫。」

    陸筠呼吸漸漸急促:「我總不願意去想他受了多少苦難,他的苦難,對我來說也是凌遲。總之,不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跟他一起扛下來。」

    蘇兆儀微微一笑:「看來我沒看錯人。」

    然後兩人就不再說話。

    到達醫院時差不多是傍晚了。這裡大概是羅馬市區的邊緣,房屋少得多,也低矮得多。跟國內的醫院不同的是,這家醫院異常安靜,三三兩兩的病人坐在糙地上,距離極遠。相鄰的幾棟六層白色小樓,是典型的歐洲多層建築,大樹參天,樹蔭一片一片,散落在廣闊的淡青色絨毯般的糙坪上,金色的花在糙坪上大片大片地怒放。

    太陽西沉,不復白天的熾熱,也不再有那炫目的耀眼光芒,如一塊透明溫潤的紅寶石掛在天空,溫暖而不炙熱。

    陸筠心跳如鼓,花了眼睛。

    兩人站在糙坪中的石板路上,蘇兆儀伸出手朝前一指:「吳維以在噴泉背後,他一般都是這個時候出來轉轉。」

    其實在蘇兆儀說話之前,陸筠已經看清楚噴泉後的坐在輪椅上的黑頭髮的那個人,他的側臉在斷斷續續的噴泉中若隱若現,好像在永遠無法實現的美妙夢境出現過的臉。

    抓在手裡的行李箱和提在手心挎包一下子掉在地上,砸得腳背生疼。疼痛讓所有的知覺都回來了。

    陸筠提起一口氣,穿過糙坪直直地朝那個人走過去。她走得慢,噴泉的飛濺出細小而潔白的水花,落到衣服和臉上,就像細小的針刺激著皮膚,每刺一下,理智就回來一分。

    地中海的陽光原來不僅僅是嫵媚的,也是溫柔的。照耀得一切的細節都那麼逼真。夕陽下的那個人影子被拉得很長,都碰到了潔白的噴泉石。走得近了才發現,他穿著白色的病號服,正在看書,微微低著頭,書頁攤在膝蓋上,護士站在他身後,緩慢地推著輪椅行走。美好得好像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一樣。

    陸筠快步繞到輪椅前方,一把抓住扶手,在吳維以抬頭的一瞬間,身體裡的力氣就像水一樣流走了,膝蓋麵條一般軟下去,就這麼跪在了輪椅前面,仰起頭看著他。

    他穿著白色寬大的病號服,脖子下的鎖骨若隱若現。放在書頁上的那雙手骨節分明可見。他瘦了。他頭髮也比以前短了一些,臉色有種久病之後的蒼白,眉眼五官宛然如畫,那雙眼睛還跟以前一樣,如同上好的黑玉,倒影出自己的影子。

    吳維以完完全全怔住了,他想起很多事情。在夢中想過很多次再次看到陸筠時是什麼場景,可怎麼都沒料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可卻驚訝的發現,什麼聲音都沒能從嗓子裡冒出來。

    時別兩年後的相見,物是人非。仿佛是一輩子的時間。

    過去的記憶隨著晚風搖擺,就像細長彎曲身軀的蔓藤,慢慢纏繞上夕陽。

    護士詫異於這樣的忽然事件,但她也明白這兩人間暗cháo洶湧,不是她可以介入的,於是悄然後退數步。

    陸筠把頭埋在他的膝蓋上,死死抱著他的雙腿----她只知道,這個人,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依靠。明明已經是六月,可身體還是瑟瑟發抖。

    吳維以忍住眼眶的cháo濕,伸手撫上她的頭髮,輕輕開口:「小筠,乖,別哭了……別哭啊,我在這裡……」

    兩人維持這個並不好看的姿勢太久,直到蘇兆儀用乾脆果斷的手段把陸筠從吳維以身上提起來為止。

    蘇兆儀瞥了陸筠一眼,鏡片下一道莫名的光迸she出來,說了句「他的腿剛做了手術,現在還在恢復期」,陸筠傻了眼,連哭都忘記了,只是花著一張小臉發怔;蘇兆儀又看了眼輪椅上的吳維以,用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音平鋪直述:「她不知道也就罷了,你也不提醒她?」

    這話差不多是嚴厲的責備了。陸筠幾時聽到有人這麼跟吳維以說話,輕微的愕然閃過眼底,被蘇兆儀抓了個正著,立刻匆匆低下頭去,聽話地垂首站在輪椅旁。

    吳維以握著陸筠冰冷的左手,同時微微抬起頭,對蘇兆儀微微一笑,客氣地說:「我的腿好多了,蘇醫生,多謝你。」

    他那麼懇切地道謝,蘇兆儀搖了搖頭,又看了眼天色:「天要黑了,去吃飯吧。」

    護士過來要從陸筠手裡接過輪椅,陸筠沒有說話,把書從吳維以膝蓋上拿起來,又理了理他膝蓋上的小薄毯,俯身吻了吻吳維以的臉頰,再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眼護士。護士眼睛眨了眨,露出個心領神會的笑容,轉身走了。

    吳維以縱容地笑了,「你還是這麼調皮。」

    陸筠推著輪椅,從後彎下腰,唇貼在他耳邊,慢慢說:「照顧你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假手於人。」

    蘇兆儀帶著陸筠的行李和挎包走在他們身邊,不予置評。

    他們走得很慢,回頭就看到天邊最後一抹色彩褪了下去,天地間變成了黑顏料的染缸,暮色漸漸蒼茫。

    吳維以的病房就在一樓,單獨的一間,並不大,但屋子裡的東西一應俱全,條件極好。他的腿究竟怎麼回事?在義大利,這樣的病房,這樣的醫院,需要多少錢?陸筠肚子裡有幾百上千個問題,但一點不著急,只要能見到吳維以,別的什麼事情都好說,來日方長。

    吳維以指了指衛生間:「看你哭成什麼樣子了,去洗把臉。」

    陸筠尷尬地躲進了衛生間,匆匆帶上了門。

    吳維以一下子收斂了所有的笑容和表情,無奈地開口:「蘇醫生,我很感謝你帶小筠過來,但不論如何,你應該事先通知我一下。」

    蘇兆儀在沙發上坐下,長途跋涉的疲憊這時才從臉上顯示出來:「別逞強了,最想見到她的不是你嗎。她費了很大力氣終於找到了我,我不想騙她。我看到她就想起了曉曉,她們兩個,真不知道誰比誰可憐。」

    提到溫曉,吳維以就陷入長久的沉默里。

    衛生間有水聲,蘇兆儀聽了一會,淡淡地開口:「當然這也不是你的錯,不用自責。現在的手術很成功,保持規律的鍛鍊復健,一年內應該能完全康復。我只是想,快兩年了,大家都耗得精疲力竭,也改有個了局了。」

    三十三

    沒有在病房參觀多久,三個人去了醫院的餐廳。

    陸筠沒有心情吃飯,她也永遠不習慣歐洲的食物,胡亂吃了一點,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在看著吳維以。這麼一看,許多剛剛沒有發現的細節也都發現了。吳維以的病號服很寬大,握著勺子微微抬起手臂時,就可以看到他右臂上隱約的一道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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