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2023-09-27 03:51:16 作者: 皎皎
    陸筠「哈哈」笑了笑:「那個,很早看的了,反正挺有趣的,大家不都這樣傳說麼。什麼每個寨子都有個巫師,可以預知吉凶啊,斷言生死這些啊。」

    吳維以看了一會窗外,一時間覺得那些黑色如此可怖;回頭時鎮定自若,異常平靜地說:「沒那種事情,全都是以訛傳訛。」

    「啊,是嗎?」

    吳維以笑了笑:「你不知道巫蠱之說是從漢朝之後才傳到少數民族的嗎?」

    陸筠想,看吧,誰讓你不學無術,再一次暴露了自己的淺薄呢。她立刻轉了個輕鬆的話題:「不說這個了,你跟小姑娘對歌過嗎?」

    吳維以笑著搖了搖頭:「怎麼忽然問這個?」

    陸筠托著下巴看他,異常坦蕩地開口,「我好奇嗎。我想你在你們寨子也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人物吧,還是中國最好的大學的大學生,估計很多漂亮的阿妹都看上你了。」

    吳維以伸手拍拍她的手。他不是說謊的人,也更不會當著陸筠說謊,只用安慰她的語氣開口:「都過去了。」

    陸筠頓時心裡有數了,又忍不住遙想著他二十來歲時是何等的風華正茂,在大學裡是多麼受歡迎。一時間心猿意馬,手腕一動反而抓住他的手,問:「唔,那大學的時候呢?有沒有被人看上?」

    吳維以看了她一眼,誠摯地說:「沒有,你不要多想。」

    「是嗎,我看到一個叫嘵嘵的女孩給你寫的信。」陸筠半玩笑著說了句,又去摸過他的杯子喝水。

    其實一說完陸筠就再次後悔了。她知道自己這是一時太激動了恃寵而驕,口沒遮攔的,她以前絕不是這樣的人,不會纏著一個人問東問西,跟吳維以向來劃清界限;現在卻不一樣,她想了解他的一切,什麼都想知道。她也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大概讓吳維以覺得很無奈,但實在忍不住多嘴。

    真想一刀砍死自己。

    果然看到吳維以沉默了。陸筠剛想開口道歉,但他先說了出來,「陸筠,我跟你說過我的家庭情況,我無父無母,家境貧寒,身無長物,孑然一身上了大學,什麼都沒有,怎麼有心情去談戀愛。我不否認,大學時候有女生喜歡我跟我表白過,也不過是看我的長相而已……長得太好,對一個男人不是什麼好事。」

    「啊,不需要解釋的。我說了這些任性的話。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陸筠尷尬不已,絞盡腦汁地想接話的方式,可大腦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居然不夠用了,只能訥訥說出那些毫無意義的道歉。

    「其實,就連你不也是嗎。」吳維以正對著她,笑微微的,那個笑太公式化太日常,實在看不出什麼情緒。

    「不是的,不是這樣。我起初是覺得你長得太漂亮了,但我喜歡你卻不是因為這個,我還不至於那麼蠢,不會以色看人的,」陸筠臉都紅透了,尷尬地解釋,「你工作的時候那種認真的態度很迷人,還有嚴厲的時候,說笑的時候,什麼都很好……我總是在注意你,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喜歡你了……」

    陸筠頓了頓,低下頭去,也不敢再看他的臉。感情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好像在黑夜的隧道里行走,看不到方向,也不會有所期待;但得到了回應,一切都不一樣了,明明那個人近在咫尺,反而霧裡看花,憂心忡忡。

    「總之,都是我太患得患失。不要跟我一般見識。我一興奮起來亂七八糟了,會問一些,說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這種時候你不理我就可以。要是覺得我冒犯了你,你直接說出來,我下次會記住的。」

    吳維以看著她垂頭喪氣地站起來,一幅要離開的模樣,伸手一把拉住她。

    「坐下。」

    聲音倒是很嚴肅,就像他平日的發號施令;陸筠愣愣回頭,對上吳維以微笑的臉。原來他沒有生氣,真是太好了。她精神忽然就回來了,頓時容光煥發。這一幕落在吳維以眼底,不由自主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她叫溫曉。」

    「哦。」陸筠眨眨眼。

    吳維以握住她的手,「她只是我的校友,跟我同級,我在水利學院,她在法學院,大二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我們認識了,但也僅此而已,從來沒什麼進一步的發展。畢業了更是如此。但溫曉這個人,在某些事情上很堅持,所以雖然畢業了這麼些年,我們還在聯繫。」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懷疑,信封上的地址她也知道,都在歐洲。吳維以一個人在巴基斯坦這麼些年,兩個人不論怎麼樣都不可能直接接觸。但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偶爾還是會從腦子裡飄過去,所以才導致她剛剛問出那句話。

    檯燈從桌子上蔓在這間小屋裡,將桌椅床鋪照得泛出暖融融的白光。她看到吳維以說話時神色真摯,漆黑的眸子裡波光閃爍,一時又呆了呆,聽話地「嗯」了一聲,輕輕說:「我知道了。」

    吳維以抓起她的手,忽然說:「現在對我來說,其他人都沒關係,我只希望你一切都好。」

    陸筠微微抬起他的手,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的手腕,「這個工程結束後,我們一起回國吧,你帶我去看看沅西好不好。我聽錢工說你這些年做太多次好人了,這次不要再做好人了。」

    吳維以頷首,回答,「好。」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開心地笑了笑,站起來離開。她的腳還未痊癒,走路依然深一腳淺一腳。她在屋子裡站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推門,偷偷看了看外面,確認四周再也沒有人抬腳離開。

    吳維以也跟著離開房門。

    外面差不多是半夜了,悄無聲息,厚了一個晚上的雲層忽然以詭異的速度薄下來,上半夜在雲中滾來滾去的月亮剎那間在兩人面前露出了真容。銀色的光芒四處蕩漾,照耀著著被露水打濕的道路,層層疊疊的山林、水光粼粼的河水。

    真是月色撩人。

    二十六

    吳維以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三歲的小孩子在小鄉村里活下來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山民都是淳樸的,惦念著他母親吳月的好處,又可憐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因此多方照顧。只要地里還能長出東西,就有他一口飯。

    但衣食能解決,讀書的問題卻隨著年紀的增大日益突出。他直到九歲才第一次走入校門。好在他的確是有罕見的讀書天賦,一路念下來,小學在一年級跳到二年級,四年級跳到五年級,才算趕上了正常的讀書年紀。

    對於很多大山裡的孩子而言,讀書是改變生活的唯一途徑。吳維以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他進了那個小縣裡的重點中學,六年順利的念下來,因為成績實在太過優異,學校當成了寶貝,全減免了學雜費,還提供給他生活費。

    中學階段,他花了大量的時間吸取知識。不光是書本里的,書本外的更是。讀書可以修煉人的氣質,潛移默化改變人的性格,更增加人的智慧。這一點在吳維以身上體會的尤為明顯。他做事得體,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脊樑總是挺得直直的,平時說話不多,但都很有想法,文質彬彬,從容不迫。

    以至於他每年寒暑假回鄉時,寨子裡的長輩都很驚嘆,都說你果然是你爸爸的兒子,真是個讀書人的模樣,很像他那個時候啊。

    吳維以這個時候就會沉默下來,於是寨子裡的大人們都心照不宣,不會再提。

    直到最後他考上了北方那所全國最好的理工大學,這是當地的大新聞,也是若干年來第一個能考上那所大學的人。這在當時是絕對的大新聞,鄉政府出資贊助他上了大學。

    或許是因為看書很多,他也沉穩得多;上大學並沒有被大城市的燈紅酒綠迷醉了雙眼,也不會羨慕有些同學可以揮金如土。他比別人懂事得早,也早就過了羨慕別人的階段。每個人的出生都不一樣,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平等的事情。他過得很坦然,抓緊時間勤勉地念書,依然不忘學習課內課外的一切知識,周末去做家教掙錢,每年學院裡最高獎學金獲得者總是他。

    所以他的大學比高中還要忙碌。吳維以沒什麼錢,不可能在穿著打扮上花力氣,但總是衣著整潔,衣服洗得非常乾淨,走到哪裡都讓人覺得清慡而陽光。如果說他繼承了他母親罕見的美貌,那麼也可以說他繼承了他父親的身高,他個子很高,略微偏瘦,身材修長;至於眉目五官,那更是無可挑剔。男生欽佩他努力學習,女生更是很喜歡他,他放下筆,從圖紙上抬起頭的時候,總能發現有女生悄悄盯著他看。

    稍微膽子大一點的女生會跟他表白,他總是婉拒。談戀愛對他來說,是太奢侈的行為。他沒有那個錢,更耗不起那個精神。

    生活中的一切都走上正軌的時候,他遇到了溫曉。

    那是在大三上學期十一月份發生的事情。他上完自習準備回宿舍,騎著車從湖邊路過時,卻看到一個女孩站在陰暗的角落,扶著樹吐的一塌糊塗,隔老遠都能聞到濃郁得要命的酒精味道。

    吳維以稍微一愣,就看到女孩的身體就像一節節斷掉的竹竿那樣癱軟了下去,眼看著就要順著樹癱到地上,甚至滾到湖裡去。

    吳維以向來不是看到別人有苦有難熟視無睹的人,心裡一緊,立刻過去扶起她。女孩身體軟的跟棉花一樣,根本站不穩,呼吸都是酒精的味道。這時候已經很晚了,除了他們,這裡沒有旁人,連找個幫忙的都看不到。他略一思考,半扶半抱帶著那個女孩去了最近的教學樓。

    他扶著她去了水房,讓她一口氣吐了個乾淨。然後才扶她起來。此時才終於看清楚她的臉,愕然發現,她竟然滿臉淚痕。

    吳維以心下憐憫,找到紙巾沾了涼水小心翼翼擦乾淨她的臉,擦掉她頭髮和衣服上的污跡;扶著她找到了間無人的通宵自習室,讓她在最後一排靠近暖氣旁的凳子上躺下。畢竟是北方的十一月,再怎麼靠近暖氣,可睡下了到底很冷,她慢慢蜷縮了身體,吳維以脫下外套搭在她身上,自己則坐到一旁看書做題,等著她醒過來。

    身上蓋了件衣服,女孩覺得暖和多了。眉目微微一動,睡得更沉了。吳維以估計她這個晚上大概是不會醒了,困意瀰漫上來,他漸漸熬得受不了,也打起盹來。

    醒過來時大概是半夜,側頭發現那個女生也醒了,披著他的衣服,一隻手支著頭,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吳維以可算鬆了口氣,問她:「你好點沒?」

    看女生的表情似乎頭痛得厲害,手指都在抽筋,臉色慘白地一點血色都沒有,好像隨時可以再次昏過去。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