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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3:51:16 作者: 皎皎
    工地上都是用無線電通訊器聯繫,但只能在一定範圍內進行聯繫。錢大華說:「聯繫是聯繫了,可能距離有點遠,一直沒有信號。」

    吳維以一瞬間表情就僵硬起來:「這些我不管,我只要找到她。」

    從來沒看到過他臉色難看成這樣,錢大華不敢再說什麼,只怕再說下去吳維以就要罵人了,偷偷讓人去找周旭和水文組的人問問情況。

    天色一秒秒地暗淡下去,烏雲再次撲了上來,一場大暴雨即將拉開序幕。

    其他兩位技術人員陸陸續續地返回,唯獨陸筠還是沒有回來。

    吳維以帶著專家團參觀廠房,好容易得了空,沒想到聽到這個消息,臉色愈發不好看,讓錢大華把周旭叫來,言簡意賅的吩咐:「給我帶人去山裡找,不論如何要把陸筠給我找回來!」

    周旭飛快地點了點頭。他也擔心陸筠,不過卻沒有吳維以那麼心急。看到面前的總工臉色難看的模樣,知道他是擔心到了極點,心裡又酸又苦,明明轉身過去,又回來說:「不會有什麼事情的。野外考察也不是第一次了,陸筠有分寸的,她比別人細心一些,可能遲了一點而已……以前有一次,我們在金沙江考察的時候……」

    他竭力把話說得輕鬆一些,可吳維以並不領情,甚至沒有心情聽完,厲聲喝止,盯他一眼:「叫你做的事情就去做!我是總工還是你是?」

    周旭尷尬不已,訥訥說:「啊,你是。」

    哪裡還敢看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錢大華搖搖頭不敢開腔,現在的吳維以就像吃了火藥的豹子一樣。

    組織好人手的時候天都黑盡了,大家都在江邊的辦公區等著。瓢潑大雨和烈風豆子一樣的灑下來,劈頭蓋臉的砸了每個人一臉。閃電驚雷一個接一個,炸得地皮轟隆作響,天地之間都在劇烈的共振,好像隨時要跳起來。

    天黑得宛如潑了墨,吳維以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狂風暴雨,本來想說的「不論怎麼樣都風雨無阻」也難以說下去,更想起山林里一片黝黑的可怕景象,狠狠地捏緊了拳頭。

    所有人都無聲地看著他,等著他下決定。

    現在進山區的危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可能為了找陸筠一個人讓這麼多人進山犯險,不負責任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錢大華也相當擔心陸筠,但比起吳維以冷靜多了。他看他一眼,身體都在微微發抖,於是說:「我知道你擔心陸筠,但就像周旭說的,就像不要忘了陸筠也是工程師,懂得野外避險知識,不是什麼柔弱的小姑娘。這場雨最多一個晚上,熬過這個晚上就沒問題了。山林里沒有什麼野獸,找個地方躲雨也不困難。」

    吳維以鐵青著臉,把手裡的拿著的東西朝牆上一砸,這一砸似乎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連站都站不穩,跌跌撞撞倒退兩步,無力地跌坐在凳子上,把頭埋在膝蓋上,寬挺的肩膀無力的發抖。

    他的情緒向來不外露,也不會輕易遷怒於人,這樣的表現已經是極致了。錢大華從來沒看到他這個表現,一瞬間都愕然了。

    很久才聽到他低沉暗啞的聲音,「就這樣吧。不用進山了,都回去崗位上。」

    吳維以那個晚上根本沒睡,就守在辦公室看地形圖值班,隨時等著電話;聽著雨點扑打著窗戶,工地上的情況倒是一切正常,唯獨心裡真是苦得不知道怎麼辦。

    看著雨水從玻璃上滾下來,他再也坐不住,拿著雨衣就出了門,回了一趟宿舍。先去保安管理房拿著鑰匙,最後來到陸筠的門前,沒有任何遲疑的,打開門走了進去。

    四壁空蕩蕩,根本沒有什麼值得說的東西,書整整齊齊的疊放著,被子平鋪在床上,薄薄的一層。簡單得讓人心酸的屋子,哪裡像是一個美麗的年輕姑娘的房間?

    他很快就讓自己鎮定下來。這間屋子都是她的氣息,異常濃郁。他慢慢闔上眼睛,伸手撫過她摸過的書桌,睡過的床,真實感異常鮮明,不用怎麼費勁就感覺到她就在自己身邊。忽然摸到她枕頭邊的書,他睜開眼睛。那是本厚厚的英文專業書,看得出來被翻過若干次但保存非常好。他把書放在膝蓋上,隨手一翻,一張照片袒露於眼前。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反應過來照片上的人正是自己和陸筠,是去年除夕那天的。照片上的兩人握著桌球牌,都滿頭大汗。陸筠笑容明媚,側著身子跟他說話;而他也在對她輕鬆地微笑。不知道陸筠擁有這張照片多久了,更不知道她看多久了。

    他苦笑著低下頭去,輕輕的把書放回原位。怎麼會忘記呢,那場精彩的桌球賽的記憶和那天晚上的吻的記憶從來都那麼鮮活清晰。

    再一次想起她手心和唇上的溫度,一雙手竟然不由自主地發起都來。

    二十四

    天蒙蒙亮的時候,雨小了下來,窸窸窣窣時斷時續。

    吳維以打電話叫來十多個人,又簡單地囑咐錢大華兩句就出了門。

    一行人進了山就兵分若干路,有了陸筠的教訓,這次大家都學聰明了,兩三人一組。只有吳維以是一個人,他走路比別人更快,很快就拉下了眾人。

    在大雨後的山林里穿行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尋找陸筠留下的痕跡更是困難。山洪從山上滾下來,沖刷了一切可能的證據。這一帶是明顯的高山峽谷地貌,的確一不小心就會迷路。

    在這樣的山中尋人,雖然說不上大海撈針,但也相當不容易;山路都不能分辨的時候,水流則是另一個標記。陸筠也應該知道這點。他順著一路走上去。太陽從山頂上升起來,照得山林森嚴可怖,陡峭的山峰幾乎就要壓下來。

    隱約的歌聲隔著層層密密的灌木飄過來,吳維以忽然心裡一緊,扒開灌木看過去,終於在山澗旁看到了她。

    陸筠坐在岸邊的大石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自顧自唱著歌,手裡握著根一米多長的大樹枝,很費力地折著樹枝上的小枝椏。她對手裡的活專心,對周圍的事情渾然不覺。她聲音清越,完全沒被水聲蓋過。吳維以對流行音樂一竅不通,但歌詞裡那句「堅持到底」竟聽得分明。

    吳維以拿著通訊器跟每個人說不用找陸筠,讓所有人返回,才朝她走過去,動了動唇角,叫她:「陸筠……」

    聲音一出口才知道居然這么小,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他在原地站了一刻,勒令自己定神,重新說:「陸筠。」

    這下子陸筠聽到了,轉頭就看到站在自己側後方的吳維以,跟她只有一個臂長的距離。他離得太近,近到面目都不清了。

    吳維以出現在這裡是她絕沒有想到的,陸筠楞了很久,手裡的樹枝掉到溪邊的石塊中。

    她眼睛發酸,微微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卻強笑了笑:「吳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你走之前那麼跟我說注意安全,我還是粗心大意的……」

    「沒關係,」吳維以臉色平和,「你沒事就好。」

    他現在才能仔細看她。衣服髒兮兮的,身上沾了不少泥土,額角臉頰上還有擦傷痕,看得出來她這一天一晚絕對不好過,但臉卻明朗得過了分。

    在他面前那麼狼狽,陸筠尷尬著,繼續著詞不達意地解釋:「昨天我迷路了,地下太滑,我不小心摔下來,東西也都掉了,沒有及時通知大家,最後在山裡越走越遠。我真是沒用。」

    「沒關係,什麼話都回去說,」吳維以彎下腰,對她伸出手去,「回去就好,好了,回去吧。」

    陸筠仰著頭看他。面前的這個人沒有任何責怪她的意思,那雙漂亮得讓人震驚的眼睛裡全是她一個人的倒影。陸筠覺得鼻酸,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這樣看著她了。她遲緩地抓緊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來。這一站,腳踝上傳來劇烈的疼痛,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她聲音壓得極低,吳維以聽得分明,神經一緊,「怎麼了?」

    陸筠放開他,手朝後摸到石塊上重新坐下,無奈地笑了笑:「吳總,麻煩你幫我把那根棍子撿起來吧,我昨天晚上從山上滾下來的時候崴了腳,走路恐怕有點困難。」

    吳維以想起她的腳踝歷來脆弱,這不是第一次傷到了。

    他微一沉吟,沒有去撿那根棍子,在她面前蹲下:「上來,我背你。」

    愕然的人換成了陸筠,看著他寬挺的後背和青鬱郁的頭髮,連連拒絕:「不不,這怎麼好,我自己走著回去,嗯,也不是很疼。我不輕,你背著肯定很難受……」

    她解釋拙劣,吳維以冷著臉回頭看她一眼,怒氣在臉上一滾而過。

    「你在跟我倔強什麼?傷是你的腳,你不愛惜還有誰愛惜?我早就告訴你,腳傷是一輩子的事情,你知道這裡到工地有多遠,你想下半輩子都帶著傷腳過日子?」

    陸筠給罵得無地自容,再次低下頭去,訥訥開口:「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真不想給我添麻煩就上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筠也不能再拒絕。

    吳維以的肩膀意外的舒服,陸筠趴在他的背上,雙手從他肩頭繞過去,停在他胸前扣住了,形成一個死結。他走路速度並不快,但也不著急,認識快一年的時間,這樣的身體接觸還是第一次。他肩膀的寬度,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他的身體,所有的一切都比她想像的更鮮活和美好。

    大概是做夢一樣。前所未有的不真實感和興奮感沖昏了她的頭。陸筠渾身慢慢的發起抖來,然而大腦的某個角落正在瘋狂的提醒她,也許除了今天再也沒有機會這樣接近他了。是他給的機會,是他給的夢境,就讓她任性一次。

    她看到他後頸的皮膚光滑而白皙,沒來由的想起幾年前,自己在新疆和田看到的某塊剛剛開採出的白玉,瑩瑩光澤,自然生輝。她低下頭去,慢慢印上一個吻。

    吳維以的氣息本來一直平穩,忽然如同蛛絲那樣顫抖了一下,問她:「你在做什麼?」

    陸筠沉默片刻才說:「我在吻你。」

    吳維以沒有回答,腳步穩健地背著她離開山澗,走上山路。這一帶的路石塊較多,又經過人為的修整,比其他地方稍微好一些。樹枝從各個方向蔓延開來,翠綠色的樹葉時不時從兩人的臉頰邊划過去。

    吳維以騰出一隻手伸手壓低她的頭,「趴下來,不要被樹枝劃破臉。」

    陸筠聽話地埋首於他的耳畔,酸澀的感覺讓她雙眼都不舒服。此時連貌似輕快的語調再也裝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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