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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3:51:16 作者: 皎皎
    語氣寸步不讓,卻沒有步步進逼的感覺。懂得說話的人就是這樣,該強硬的時候寸步不讓,卻不讓人反感。陸筠配合氣氛,把手裡的合同複印件推了過去。

    阿茜瑪眼睛在合同上一停,又看了眼吳維以,跟比之剛才認真了得多:「是,我會盡力處理。」說完她隨即轉頭和另一位秘書副手一樣的人物交待了幾句,。

    吳維以的表情到現在才稍微些許:「困難大家都有,請再克服一下。不論是工人加班還是從別的地方調派人手過來都不是困難的事情。更嚴重的電路問題我都見過,現在的狀況絕對能在兩天的內解決。如果實在,我能調派人過來幫忙。」

    那之後談話的氣氛就好了起來。屋子裡雖然沒有暖氣,但並不太冷。吳維以和錢大華不但是水電專家,還是電力專家,當即給了出一堆意見。

    談話結束的時候大家都站起來,臉上的表情跟進屋時判若兩人;陸筠正想問吳維以一個問題,卻聽到桌子對面的電站負責人說:「吳工程師,我能不能跟你單獨談一點事情?」

    單獨這個詞特別清晰,陸筠一愣,下意識的去尋找吳維以的目光,發現他也有些驚訝;再去看別人,淨是瞭然的神色,抿了抿嘴,把想說的話吞會肚子裡,跟著眾人離開了會議室去別的辦公室喝茶。

    窗明几淨的辦公室,沒有暖氣,有點冷。陸筠捧著個裝滿熱水的玻璃杯取暖,看著桌上的樹影晃動,心裡七上八下,自言自語般開口:「剛剛不是談得差不多了。怎麼還有事情要說?」

    「單獨談談也好,在那個位子上,總有一些不能讓我們知道,」錢大華拍拍發福的肚子,笑起來就像彌勒佛。

    「噢。」陸筠沒了言語。

    錢大華看到陸筠皺著眉頭,悶悶咬著一點下嘴唇,想起自己的女兒彆扭起來也是這個樣子;目光瞥到畢希古正在門外和供電站的一個工作人員聊天,隔得有點遠,於是說:「這事也見得多了。只要對方是女人,吳總出面,對方總是比較好說話。」

    陸筠眨眨眼。她不是呆子,也不遲鈍,道理當然知道。吳維以不管在哪裡都是最引人注意的男人。但是錢大華幹嗎說這個?他笑眯眯的,喜歡玩笑,但為什麼要在她面前說?

    察覺她的疑惑,錢大華抿了喝了口茶,說:「小陸,周旭不是你男朋友吧?」

    陸筠傻了眼,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不是,我沒男朋友的,我和周旭是大學同學,是朋友,就這樣。錢總,你今天怎麼問我這個?」

    「那你覺得吳總,嗯,吳維以人怎麼樣?你考慮過他沒有?」錢大華慢悠悠開口,「很難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如果剛剛是驚訝,現在已經可以用震驚來形容。震驚到覺得自己幻聽。陸筠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鎮定地簡直不像她:「什麼?考慮什麼?錢總,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話回答得太清楚,不像被戳中心事的小女孩。錢大華看她一眼,慢慢嘆口氣:「本來想自作主張做個媒。看來你沒那個意思,小陸,別在意,當我老糊塗了瞎說。」

    窗外風吹過,陸筠勉強順著風聲笑了笑:「我很敬佩吳總工程師,沒有別的了。」

    錢大華點頭了又搖頭,最後濃縮為一句話:「可惜了。」

    因為下午還有些與工程相關的人員需要拜訪,他們預定明天早上回去,晚上就住電站的招待處。這天餘下的時間變得尤其珍貴起來。格拉姆是西北的一個小城市,但也是有著千年歷史的名城,獨具巴基斯坦邊城風情,城市內不少地方都值得遊玩。其他人都來此不少次,非常熟悉,沒有新鮮感;對於陸筠而言,只是三四個月前去電站報到時從城市邊緣路過一次,沒能一窺全貌,心底隱約覺得遺憾。

    越想越動心。在深山中呆了那麼久,外面的一切事物都使她覺得新鮮和生動。可他們畢竟不是來玩的,一咬牙去掉雜念,專心工作和收集資料。漸漸的,夕陽西下。

    結束對水電物資供應的格拉姆分公司的拜訪時,陸筠已經徹底忘記對這個城市的好奇之心,吳維以卻忽然問她:「今天沒事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陸筠雀躍:「可以嗎?」

    「晚飯前趕回來就可以,」吳維以說,「畢希古,你能陪她一起去嗎?她不懂烏爾都語。」

    畢希古愉快的點頭:「沒有問題。」

    明明是他提議自己卻不去,陸筠詫異:「你不去?」

    「不去了,」吳維以搖頭,「我還有事。」

    新年和宰牲節的臨近,加上今天是周末,城市裡非常熱鬧。格拉姆和阿富汗也有一定的距離,沒有那麼多不安定的因素,在西北地區,恐怕是最安全的一座城市了。城市雖不大,但五臟俱全。馬路汽車不少,但三輪車更多,還有古老的馬車驢車等等;畢希古到底是本國人,帶著陸筠左拐又拐,進入了一條比馬路更窄但是行人更多的古老街道。這裡沒有那麼多現代化的東西,店面一家連著一家,小飯店,服裝店,飾品店,還有熱鬧的小電影院。店鋪里傳出慢悠悠的音樂,路上行人身著長衫,扎著頭巾,一個閃神,會以為自己陷入了《一千零一夜》中的那個世界。

    陸筠覺的眼睛不夠用。她東看西看,絲毫也沒注意到自己成為了這條古街中最受關注的人。她穿著大衣,梳著馬尾,輕快的走起來頭髮蹦蹦跳跳;一張臉明麗動人,顧盼生輝,嘴角總是帶著三分笑意,跟這條街上的其他人比起來,完全不像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畢希古想了想,忍不住叫住她,用目光示意她看看周圍。

    這一看才想起自己有點得意忘形。出國的時候眾人怎麼強調的:行為舉止低調,儘量入鄉隨俗,不要招搖,不要特立獨行。現在都忘記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抓著發尖在手裡揉了揉,不好意思地笑了:「得意忘形了。」

    畢希古知道她的個性,搖頭一笑;又指著對街的鋪子,說:「既然都來了,要不要買點東西?這家很有名氣。」

    那家店面很小,專賣一些飾品,項鍊,頭飾,精緻的挎包,色彩絢麗的布匹,清一色手工製品。看上去人丁興旺,店裡女人居多,畢希古沒有進去。

    陸筠的目光很快被角落的一排五彩的手鍊吸引住。細細的帶子是用綠藍紫三色麻線用極複雜的辦法結成,細小翠色石頭零散鑲嵌其中。並不是什麼複雜的樣式,跟華麗完全沒有關係,可看上去如此神秘,那一顆顆小石頭仿佛是眼睛,閃爍的光亮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個的悠久的傳說故事。

    從她一進店,店主就注意到她。立刻詳細介紹說:石頭是青金石,只要你隨身繫著這條鏈子,真主就會保佑你的平安等等,總之好處多多,失之可惜。

    本來就心動,哪裡還經得住這樣的推銷,加上價格合理,陸筠當即就買了四條,自己一條,剩下的打算寄回國,給要好的幾位大學同學做新年禮物。

    畢希古看到她雙手空空的出來,有點詫異:「沒買?」

    女孩子是喜歡漂亮的東西,陸筠也不例外,不過她比別人更理智,量力而為,絕不會買的太多,能有一點收穫就別無所求了。於是她晃了晃手上系得歪歪斜斜的手鍊說:「買了一點,雖然不多,但我很滿足了。」

    那天晚上那頓飯是阿茜瑪以供電站的名義請的,難得豐富的一頓大餐。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主人們非常熱情,三言兩語的客套語加幾聲愉快的大笑之後大家相處得一家人一樣,喝酒唱歌不亦樂乎,一桌子上什麼語言都在用,笑聲不斷。

    陸筠第一次發現吳維以酒量原來如此之好,具體的數目她沒有印象,只看吳維以的臉色從頭到尾一點兒都沒有變化,眼神依然清澈,說話談笑毫無醉意。她深深嘆服:「真是千杯不醉。」

    吳維以不置可否地一笑,無意中看到她手腕上的手鍊,於是說:「錯了。」

    一頭霧水的反問:「錯了?」

    「你系錯了,容易掉。」

    陸筠辯解:「我,我不會系這個。」

    吳維以微微一笑:「下午買的?」

    「對的,我覺得很好看。」

    「嗯。不錯。」

    不論多熱鬧的聚筵終會散場,總是要分別。告別的過程也延續了起碼用了半個小時,待只剩下自己人的時候,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沉入夢鄉。

    幾人互看一眼,紛紛回了房間。他們在二層樓道分開,陸筠和吳維以來到三層。沒有月亮的黑夜吞噬了聲音,走廊的白織燈光一晃三搖,仿佛電影裡的舊日時光。吳維以青鬱郁的頭髮和夜空成了一色,他在她門口站住,說:「左手給我,我幫你重新系一下。」

    大腦有反應之前,手已經伸了出去。陸筠身材修長,手腕亦細,那根手鍊空蕩蕩,看上去並不協調。她看到他微一沉吟,低下頭,手指一刻不停,打結穿繩繫緊,動作熟練,手指從頭到尾都沒有碰到她的手腕----時間粘稠虛無,世界混亂模糊,意識渙散奔走----然後聽到聲音,「好了。」

    陸筠如夢初醒,手還停在空中,結結巴巴地說:「哦,謝謝,謝謝了。」

    吳維以微微一笑:「那好,晚安。」

    明明今天晚上滴酒未沾,可不知怎的,看著他關上門後,奇怪的蘇麻感覺從手腕爆發,迅速波及到全身,她覺得,微微的醉意涌了心頭。

    十二

    元旦一過,接連著下了幾場雨。正是枯水期,這場雨對水位沒有太大影響;因這個機緣發現原始地質、水文資料中的種種誤差,理論的誤差導致種種問題:導流隧道工程因山體的忽發性滲水而進展緩慢,水庫壩體的正式修築時間同樣因為這場雨而有所延緩等等----水利工程就是這樣,千頭萬緒,任何一個方面失誤就會導致基礎設置和結構的變化調整,施工進度滯後。很少見到提前完工的水利工程,也就是這個緣故。

    理論指導實踐,重新考察水庫現狀修訂數據就成了當務之急,陸筠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在整個工地巡視一圈到兩圈,從上游的圍堰算起,沿著剛剛動工的壩體基址查看一遍,同時做好記錄。這項工作是她和同為水工布置組的劉工共同完成,可今天他恰好有事,只剩下她一個人。低頭一看,泥土被雨水打濕,偏偏粘性很強,簡直可以拿去糊牆。身上濕透不是問題,走一步帶一腳泥,最後鞋子重得提不起來。

    就是在這樣身心俱疲的時候,她看到了那起事故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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