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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3:51:16 作者: 皎皎
他們一早出發,與中午時分來到此行必經之地,位於西北邊境省的中部的格拉姆小城。這座城市修建得樸素而精密,而且比別處更加涼慡,幾乎使她忘記了旅途的疲倦。顛簸一路的心陡然沉靜如湖泊。這座小城市沒有伊斯蘭瑪巴德里的隨處可見的高樓,也沒有拉瓦爾品的那麼整齊的街道,但它獨有一種別樣的風情,不論目光到哪裡,都能發現隨處看到獨具民族特色的店鋪。這座城市就好像開在崇山峻岭中的一朵白色的花朵,某職程度上,比大城市更加迷人。
他們在街邊的飯店吃了頓便飯,繼續趕往水電站具體地點加米拉----是在格拉姆城外十多公里的臨近小鎮。這段路程就近得多了,一路上汽車沿著如蛇般的蜿蜒山路緩慢爬行,道路平坦,比格拉姆城市中的道路相差無幾,但是卻狹窄,拐彎的時候尤其具有危險性,讓人忍不住為司機捏了把汗。峻山陡嶺中的風景美麗,可此時誰了也沒有心情認真去看。車子放慢速度,漸漸駛近工地,周圍的環境也盡收眼底,群山環抱,江水滔滔,絕對是一派壯麗的景象。來之前關於此處的資料看了不少,可眼前這畢竟是直觀的感覺,遠非書本中華麗的詞藻所能形容的壯麗。格拉姆水電站屬壩式水電站,選址於處於深山峽谷中,除了山水本該空無一物,可此處偏偏有一片熱鬧繁忙的工地。
車子一拐彎,工地的景象盡收眼底,所見之處都是忙碌的身影,工人們無不身穿工作服頭戴安全帽,早已看不出是哪國人,所有人在此時成為了一個整體。隨著機械轟鳴聲漸高,陸筠搖下窗戶,仔細地看了看道路旁堆放如山鋼筋和石料,已有了數,說:「施工環境很不錯啊,道路暢通,井井有條。」
周旭同樣專注地觀摩了一會,又仰頭看了看山,點點頭:「是啊。一點都不亂,很難得。咱們在長灘水電站實習的時候,也是同樣規模的中型水電站,但遠不及這裡的條理。」
候鵬說:「不錯吧,從選址到現在這個規模,不過兩三個月。資金充足是一個原因,但跟總工程師的魄力也不無關係。」
說話間車已經停下,三人下了車,工地上有不少工人工程師正在忙碌,看他們一下車,紛紛圍聚了過來。其中一半的巴基斯坦人,友好和善的表情掩蓋在了大鬍子後面,陸筠總是沒辦法很好記住外國人的臉,一時間只覺得人人面孔如此相似。候鵬先熟絡地把他們介紹給其中的幾位中國工程師,其中有副總工程師錢大華,他是個年過四十中年人,樂呵呵的,臉上隨時都帶著父兄般的鼓勵與笑容。候鵬上下打量他:「老錢,我看你又胖了,別人都是越來越瘦的,怎麼只有你胖了?」
錢大華打哈哈:「到了這個年紀就要發福,沒辦法。」
一起過來的時候,候鵬又用英語跟巴基斯坦的工程師聊了幾句,然後就是預料之中的欣喜握手,簡短的交談。
這番寒暄結束,候鵬又問:「吳總工在哪裡?」
錢大華朝那一排排依山而建的簡陋平房一指:「正從試驗場那邊過來。開挖引水洞的時候出了點問題,我們正在查找原因,可能要改道,又是個麻煩事情。吳總這段時間累得很,我就沒見他兩點之前睡過覺。本來說早點過來接你們,原以為擦黑你們才能到,沒想到這麼早。」
「誰都辛苦,搞水電工程沒有不辛苦的,這個覺悟都沒有,趁早改行比較好,」候鵬嘆口氣,「今天這一路很順利,沒有遇到盤查。天氣也好,不像前幾次,不是颳風就是下雨。」
錢大華大笑起來,說:「看來這裡很歡迎二位的到來。哦,來了。」
陸筠側頭,就看到了來人。來人走起路來很快,卻步步堅實,給人以穩重的感覺。他和工地上諸人一樣,同樣穿著灰白色的工作服,看得出長手長腿,身材比例相當之好,且偏瘦,給人的第一印象卻並不文弱,而可以說,是一種堅毅的感覺。隨著他越走越近,他的面孔猶如照片底片被顯影劑衝出了痕跡那樣浮現出來。那樣精緻的眉眼五官,真是宛然如畫,臉上有數年野外工作之後餐風露宿的痕跡,可這完全無損於他的容貌,反而顯出更深的一份魅力。陸筠忽然冒出一個這樣想法,長成那樣,仿佛生來就是被欣賞的。陸筠全身心的看著這個越走越近的人,有幾秒鐘,只覺得大腦里嗡嗡作響,不要提開口講話,就連思考都是一種難得的奢侈。
回神的時候終於意識自己剛剛走了神,陸筠覺得血充上了臉,臉頰發燙;很久沒被一個人的外表震驚成這個樣子,她慚愧,小心謹慎的覷了覷周旭,發現他眼底也有輕微的驚訝,因此也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安心的又去看候鵬,只看到他一隻手搭在來人的肩上,笑眯眯的介紹說:「吳總工,你要的人手我給你帶來了。這位是陸筠,這位是周旭,兩人都是江河大學畢業的,都是學校的高材生,」說著調整了身子,轉移目光倒兩位新人身上,眼珠饒有興趣的轉了轉,「這位就是格拉姆水電站的總工,吳維以,以後就是你們的直接領導。」
吳維以本就是微笑著的,聽完介紹,臉上的笑意再擴大到眼底,他伸出了手,聲音低沉溫潤:「你們好。今天本想去接你們,可壩上臨時出了點事情,非常抱歉。」
不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充分地說明了他的歉意如此真摯。
「沒事沒事,您的事情也多。」陸筠笑了一下,別開視線不再看他的漆黑得沒有一點雜質的眸子,低了低頭,也伸出手去,跟他一握。他的手很大,以他的身高而言,倒是恰好。他手心磨礪得生了繭,摸上去有些粗糙,有些微的濕意。離得近了,感覺上他個子更高,幾乎比她高了大半個頭,背光而站,擋去了大部分陽光。
周旭比陸筠鎮定得多,他禮貌的跟吳維以握了手,極客氣地開口:「吳總工程師,您好。我們初出茅廬,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問。以後麻煩您多指點。」
「有問題你們可以隨時問我,以後就是同事了,大家一起合作進步吧,」吳維以笑著,以一種前輩的姿態拍拍他的肩頭,「你們這一路過來,還順利?」
「挺好的,」陸筠說,「景色很漂亮,而且涼快,來之前候總說,很多人到夏天都會來這裡度假,我總算信了。」
吳維以看她一眼。面前修長的女孩子,白襯衣,黑色褲子,白色運動鞋,身上有濃濃的書卷氣和青春的氣息。她身後是數量巨型汽車和裝載機,巨大而笨重,對比之下,她顯得如此得玲瓏剔透,幾乎跟這個工地有了不協調的感覺。他沉吟著說:「這個地方漂亮是漂亮,但是,相當辛苦。」
陸筠拍拍自己的胳膊,胸有成竹的說:「吳總,研三的時候,我們在西南的長灘水電站實習了一年,那裡的條件和這裡也差不多。我們能吃苦。」
「不論怎麼說,那到底是在國內,情況不能完全一樣,」吳維以微微頷首,彎腰握住陸筠身邊一隻最大的行李箱,「好了,先去宿舍吧。」
陸筠心說我哪能讓總工幫我拿行李,忙忙地要搶回來,被吳維以一隻手擋住了,二話不說的就走,讓她反而沒有了法子。她看著吳維以和侯鵬交談離開的背影,眉心微微蹙起,周旭推了她一把,低低的聲音里隱約有笑:「快點吧。以後見面的機會多得是。」
陸筠瞪他一眼,迅速拉起另一隻行李箱跟了上去,周旭一笑,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邊。爬台階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熱鬧的工地一眼,猛然意識到,自己將會有很長的時間呆在這個地方----關於生活所能帶來的複雜感知一瞬間逼至額前,前所未有的真實。
宿舍條件跟她想像的差不多,房屋四壁蕭索,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套桌椅。陸筠和周旭的宿舍毗鄰,一人一間的小房間,大小不超過十五個平方。吳維一直送她進屋,陸筠從他手裡接過行李箱,當即打開,把一堆堆的書和一台筆記本電腦抱到桌上去。吳維以看到這些書都是水利水電方面的大部頭專著,說:「難怪那麼沉,原來都是書。」
陸筠半蹲在箱子前,撥了撥粘在額角的頭髮,說:「是啊,我都哪裡都帶著這些書,雖然又笨又沉,但總是要帶著,丟不得,丟了連本就沒有了。」
「既然幹了水利這行,有些書一輩子都不能丟下,」吳維以朝屋子外一指,說,「從左邊數過去第二間屋子是我的房間,我那裡也有些書,有些你也許有興趣。好了,你現在先休息一下,晚上大家一起吃飯,明天起就要正式工作了。」
陸筠大喜過望,僅僅這一句話,讓她覺得自己的選擇一點錯誤都沒有。車船顛簸帶來的疲憊也不翼而飛。她定了定心神,笑盈盈仰起頭,自上而下的看著他,看著自己的領導,看著這位掌握自己未來的領導,他臉上有熬夜的痕跡,卻沒有任何疲乏的感覺。她說:「謝謝您,真的謝謝您,吳總工。」
吳維以目光一閃,搖搖頭:「小陸,我不過是比你長了幾歲,多工作了幾年,沒什麼出奇的,沒必要把我當成什麼領導,不用對我太客氣,想說什麼就說。不論是工作生活,對我有意見儘管提出來。水利工程從來也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每個人都可能有考慮不周的事情。」
她聽著他說話,語氣溫和而誠懇,她想從他身上看出點別的東西,可視線所及只見的光滑的下顎,高高的鼻樑,一瞬間竟然覺得眩暈;恰逢此時他彎了腰,於是凝視他的目光,鄭重開口:「好啊。我會的。」
那種眩暈的感覺一直持續到周旭來找她。周旭走進來,在房間裡轉了幾個圈,終於坐在床沿,看了會正在打掃房間的陸筠,問她:「一路顛簸啊,終於來到目的地了,覺得怎麼樣?」
「沒什麼太特別的感覺,」陸筠說,「不過,倒是覺得,當時申請來巴基斯坦工作,是一件很正確的事情。」
「現在說這話還太早了,不過這裡氣氛很融洽,同事也友好,」周旭問她,「說起來,剛剛看到你和吳總工聊了幾句,說了什麼?」
「閒聊吧,他比我想像的平易近人多了。」陸筠嘴角一抿。
周旭仔細的想了想:「別說,剛剛見到他,吃了一驚。雖然聽說了,可還是沒想到他除了才華之外,還長得這麼----」
他猛然頓住不言,陸筠拍掉手裡的灰,笑嘻嘻的幫他把後半句補充完:「長得這麼漂亮,你想說這句吧。我以前從來沒見過男人可以長得這麼好看,當時都傻了眼。工作已經那麼多年了吧,都不知道更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