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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3:51:16 作者: 皎皎
其實踏上飛機之前的兩三天,陸筠就從心底泛起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她要離開祖國去往一個傳奇且充滿宗教色彩的國家這件事只是做夢;此刻,這瑰麗得不真實的畫卷在她面前展開的時候,她反而找到了某種踏實的感覺。
陸筠興奮的臉龐發亮,如果在地上,她已經跳起來,可現在被安全帶限制,只好把那股欣喜的感情壓下去幾分,轉而跟身邊的周旭說:「我沒想到,第一次坐飛機就能看到這麼精彩的風景,真划算。」
周旭雖然沒有她這樣興奮,也同樣被這樣的景色打動和吸引,深以為然:「是的。」
飛機漸漸離開,陸筠眷念的回頭仔細看,群山低伏,浮雲來去,陽光作為太陽的衛輦,輝煌的一瀉千里,那瞬,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霸氣。
心滿意足的落回座位,她搖頭晃腦,然後嘆口氣:「可惜沒帶相機。」
周旭的手停在她的肩上:「以後機會多的是。」
周旭是她的同學,大學時一個班,研究生雖然不是一個方向,但湊巧的是同時簽約了第三水電集團,拿到簽約協議書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說,怎麼又是你。看在別人眼底,認為他倆成績不相上下,又有緣,屢屢玩笑說你們倆居然不是一對,真是沒天理啊沒天理。可實際情況就是這樣,他倆真就不是一對,讀書時一個使君有妻,一個羅敷有夫,死活槓不到一起去;後來又各自分了手,可還是沒擦出火花來,相處依然融洽,是非常好的朋友,也有著兄妹般的情誼。
風景很快就看累了,陸筠昨天晚上激動了一宿,幾乎不曾入睡,當面前的景物變成千篇一律的雲層後,睡意海浪一樣的涌了上來。
最後是被嘈雜聲叫醒的。周旭見她睜開眼,伸手指向窗外:「馬上就要降落了,下面就是伊斯蘭瑪巴德。」
已經是深夜了,白雲不見蹤跡。透過機窗可以看到,深色的大地和繁星般的燈光迎面撲來。飛機下墜力量明顯,離地面近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建築也露出了一點忽明忽暗的輪廓。
離開機場倒是異乎尋常的順利,等待行李的時間長了一點,但安檢手續簡單明快。除了無意中瞥到了機場警察身上挎著的機槍和嚴峻的表情,陸筠還真沒覺得這個神秘國家有什麼特別的不一樣。
事先已經知道辦事處負責人的侯鵬會來接機,兩人邊走邊四處打量,果然在機場的出口處看到一個有著中國面孔和氣質的中年男子,舉個牌子,上面有他們的名字,同時他身邊還有一個荷槍實彈的警察。
兩人仿佛遇到親人般的迎上去,連聲感激他的不辭勤勞。侯鵬皮膚偏黑,相貌和善,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他的目光很快的從兩個年輕人臉上掃過去,在陸筠臉上停了停,露出不可思議的驚訝。他笑了笑,壓制住喉嚨里的那句話,領著二人朝不遠處的車子走過去,方才說:「沒想總部到派了你們來,真年輕,剛畢業吧?」
「是啊,侯總。三月份才畢業的,公司派我們過來,就來了。」陸筠興奮的回答,不忘好奇的四下打量。其實哪裡看得到外面的景色?黑黝黝一片,偶有燈光閃爍。
「不過新人大都要外派的,」侯鵬瞧不出任何的疲倦,長輩那樣的微笑,「我畢業的時候也來這裡工作了兩年,那個時候的巴基斯坦,比起現在來,條件更惡劣些,」話到這裡就嚴肅起來,指了指遠處的一輛卡車和車上的警察,「不過,那時安全多了。」
周旭點頭:「來之前就做好思想準備了。年輕就應該多吃點苦吧。能進入三電,得到這麼好的學習機會,說真的,這樣的機會,我求之不得。」
侯鵬這次才認真的打量他,有點笑意,也有點深思:「你叫周旭?」
「是的。」他畢恭畢敬的回答。
雖說初夏,可這個地方畢竟是南亞,不過走了幾步路汗就貼在了額頭。他們邊走邊談,很快來到那倆小麵包車面前。侯鵬幫著兩人把行李放到汽車的後備箱,然後拉開車門,把兩人推到后座,等警察也上了車,才從右邊的駕駛席扭頭過來看他們,笑容和善:「小周,以前我也認識了個年輕人,你這番話跟他說的一幕一樣。那年輕人可厲害,聰明不說,還勤奮,專利證都可以用來打牌了,現在已經是高工,前途不可限量。看來,你也能像他那樣出息。」
陸筠來了興致:「是誰是誰?」
「他姓吳,」侯鵬說,「現在是格拉姆水電站的負責人之一,格拉姆鎮你們很清楚了,西北邊境省,斯瓦特河上,就是兩天後你們要去的地方。那地方,景色不錯,你們現在去,可是占了便宜了,那裡是個避暑的好地方。」
兩人學生般聽著。
「他很不錯,都找不出什麼缺點,見到了你們就知道了,」侯鵬看出他們的擔心,笑起來,「說起來,其實也不比你們大多少,不過二十八九歲。」
陸筠聽著,心中的欽佩之情噴涌而出:「我知道世界上總是有種人讓我們仰望啊。我真想快點見到他。」
「會的,」侯鵬看了眼窗外,又說,「我們現在在拉瓦爾品,得半小時才能到伊斯蘭瑪巴德的辦事處,你們如果累了,可以睡一下。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說。」
畢竟時間不早了,大家漸漸有了睡意。
周旭閉著眼睛打盹,身子沉起來,漸漸歪到陸筠身上。陸筠怕吵醒他,坐著都不敢動一動不動。
侯鵬最後看他們一眼,笑著回了頭,啟動了汽車。
只有陸筠還不困,在飛機上睡夠了,眼睛亮得很,巴不得多看看這個神秘國家的風景,可時間必定是深夜,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出去,都是漆黑一片,星星稀少,月亮躲進了雲層。她把手伸出窗外,感受著南亞的濕濡的風從指fèng間奔跑過去。
她知道,一種她從未領教過的生活開始了。
伊斯蘭瑪巴德的夜晚,沒有喧譁,街道上也極少人來往,靜得連只蚊子的叫聲都沒有,不論什麼聲音發出來都會放大許多倍。他們一行下了車,進入辦事處的小院,拖著行李又上了那棟看不真切的小樓的頂層。小樓里幾乎沒有光,只有樓道里有一盞,白色的燈光,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侯鵬把他們領到了各自的房間,交待了一下注意事項後隨即離開休息。陸筠和周旭送他到樓梯口,然後緩緩走回自己房間。
陸筠不是挑剔的人,房間樸素整潔,實在比她想像中的好多了,可謂意外之喜。那晚她睡得很好,連夢都沒有一個。
因此第二天早上起來也就格外的神清氣慡。她洗漱完畢,換了身裙子,去拍周旭的門,結果半晌無人應答,只好一個人下了樓,在大廳里看到認識不認識的七八個人圍在桌子旁邊吃早飯,當即紅了臉,訥訥:「對不起對不起,睡過頭了。」
在座大多也是年輕人,非常理解的她,熱情的招呼她坐下。
周旭忍俊不禁,讓出身邊的位子,讓她坐下,「我可叫過你了,可你怎麼都叫不行。侯總說,讓你多睡會。」
「是啊,」一旁的幾個男同事笑,「美女應該多睡一下,這樣才養顏。」
「以後不會了。」陸筠舉手做發誓的模樣,然後又學著古代女孩欠身一禮,笑眯眯道:「初來貴地,不懂禮節,請大家多多包涵。」
她表演得似模似樣,大家都笑起來。
「以後也沒有機會了,」另一人打量她,說,「聽說要來一個女孩,卻沒想到居然這麼漂亮年輕,我看咱們三電的一支花要換人了。」
陸筠其實臉皮也挺厚的,可被還不認識的同事這麼夸,臉更紅了幾分。
侯鵬一揮手,把在座的人依次介紹了一遍,然後發表結論說:「大家既然是同事,又在異鄉,以後要互相照顧。我馬上要去大使館辦事,你們把巴基斯坦的情況給兩位新同志講一下,需要注意什麼,怎麼保障人身安全等等。」
因此,那頓飯吃得格外的長,大家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雖然事前已經受過培訓,可此時聽得更仔細,雖然早餐完全不合胃口,但是完全不能影響陸筠愉快的心情。
言談之中一個叫胡霄的同事問起他們的學校,陸筠一一回答,周旭又補充說:「本科我們都學的水利水系,她研究生學的水力學及河流動力學,我學的是水利發電。」
胡霄「呵」了一聲:「你們來了就好了。前幾天吳工還打電話催,說斯瓦特那邊缺人得很。」
陸筠想起昨天晚上的談話,好奇的問:「這個吳工程師,很厲害吧?」
「是啊,」胡霄湊過去,表情神秘,仿佛他嘴裡藏了個天大的秘密,「你們可小心了,他非常嚴格,對自己嚴,對別人也嚴,不過這也都是應該的。能從他手下出來的,都很不錯了。你們跟著他多學一點,絕對沒錯。」
陸筠問:「據說他很年輕?」
胡霄大笑,眨眨眼:「不但年輕,而且----」
這一下胃口徹底的被吊起來。陸筠對這個自己未來的頂頭上司有了莫大的興趣,急不可耐的追問:「而且,而且怎麼樣?」
「見到他,你們就知道了。」
三
距今一千三百多年前,年輕的唐朝僧人玄奘獨自一人離開長安,向西而行,前往當時的天竺,即現在的印度拜佛求經。他繞開險峻的喜馬拉雅山,選擇絲綢之路的北道而行。他經過現在的巴基斯坦北部斯瓦特地區也就是當年的烏仗那國時,此地的風光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遊學十九年後,僧人玄奘返回大唐,在當時皇帝李世民的示意下寫了一本書----《大唐西域記》,在這本集歷史性、學術性、文學性與一體的書里,他這樣描繪斯瓦特地區:山谷相屬,川澤連原。谷稼雖播,地利不滋。多蒲萄,少甘蔗。土產金鐵,宜鬱金香。林樹蓊鬱,花果茂盛,寒暑和暢,風雨順序。
一千三百年多年後,陸筠也踏上了斯瓦特河地區。不過,跟僧人玄奘不一樣的,陸筠沒有徒步行走,她坐在吉普車裡,公路還算得平整,行走起來幾乎沒有顛簸,她的目光從蔥綠的樹木看到低矮的房屋,從連綿不盡被冰雪覆蓋住尖端的山巒看到蜿蜒山谷中潺潺流動的河水,隨後想,如此看來,巴基斯坦西北邊境地區和國內西南地區的某些旅遊遠足勝地其實並無差別。
兩三天下來,陸筠對這個國家最初的新鮮感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而焦灼的感情,部分是對未知的恐懼,部分是對工作的緊張擔憂,最後剩下部分是對陌生環境的茫然無措。雖然時不時的還是跟同行的侯鵬周旭說說笑笑,可心底的焦灼並不隨著刻意的掩飾而消失,那種不安的感覺彌久不散,她每過一刻鐘都要深呼吸一次才能減緩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