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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3:43:14 作者: 童子
    臨來,他特意弄了頭髮,回家換了西裝,皮鞋用護理霜擦過,這些方熾都看在眼裡,隔著一個儲物箱的距離,他有太多話能跟他說,比如「公司運轉怎麼樣」,比如「還怕黑嗎」,最後出口的卻是:「你抽菸了。」

    高准看一眼指間的香菸,無奈笑了:「壞習慣。」為了消減車裡某種苦澀的空白,他旋大音量,CD聲響起,越來越清晰:「討你歡心,因你剛剛靠近,唇邊恰巧需要那微溫,

    吻就吻,什麼都不要問,忘形才是面前的責任……」

    方熾聽得懂一點廣東話,頹廢的歌詞,讓他不由得聯想起昨晚酒吧里高準的樣子:「歌……」他鬆了松領口:「也是『他』喜歡的?」

    高準的視線偏離車道,轉頭看著他,耳邊在唱:

    「請放心,不會終生抱憾,明天一位比你更殘忍,

    背叛我,別帶著仁慈和惻隱,我這麼容易愛人……」

    確實是鄒運喜歡的歌,可高准不想承認:「不……」他說謊,這時候電話響了,鄒運打來的,他看著方熾,把食指壓在嘴唇上,是讓他別出聲,同時扭動音量,歌聲小了,最後幾句歌詞還是執拗地鑽進方熾耳朵:「誰來就抱著誰,戀愛是本能,不必當獨有的榮幸,

    誰名字會劃成耀眼的疤痕,比起那懷念更深……」

    高准接的免提,鄒運說話生龍活虎的,甚至有些聒噪:「寶兒,我晚上包的餃子,素三鮮,還吃什麼菜不?」

    「做點粥吧,」高准夾著煙,自如地變換車道:「就上次那種青菜粥。」

    「你多久回來?」那邊問,聽得出,他很黏高准:「餃子一會兒涼了。」

    「塞車,差不多四十分鐘吧。」

    三鮮餃子青菜粥,方熾捏緊拳頭,心尖上一抽一抽地疼,說不清是無心還是有意,他冷冷地說:「我要下車。」

    高准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里鄒運先火了:「我操!你他媽誰!」

    方熾青著臉,沒出聲,鄒運罵個不停,高准很反感地咂了下嘴,直接把電話掛了。

    方熾有些意外,不容他問,電話又響起來,高准第二次掛斷,這麼反反覆覆五六次,鄒運消停了十分鐘,還是打過來,高准接了,沒一點做賊心虛的樣子:「冷靜了?」

    那頭應該正窩著火,沒出聲,高准說:「餃子別等我了。」

    「他還在嗎?」鄒運瓮聲瓮氣地問,問完扭捏地說:「那啥,我錯了還不行麼……」

    高准樂了:「你他媽是我誰,用不著跟我認錯。」

    方熾倏地瞪大眼睛,但沒動,甚至沒敢偏頭看一眼,頭皮繃緊了又舒展,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拳頭。

    「行了,你願意等就等,少跟我肉麻。」高准乾脆利落掛了電話,這回車裡真安靜了,能聽見嗡嗡的發動機響,方熾像是枯枝煥發了新芽,來了底氣:「我要下車。」

    高准斜他一眼,猛地把車速提上去:「能不都跟我耍脾氣嗎?」

    這不是好聽話,方熾扭頭向著窗外,嘴角卻偷偷翹了。

    十幾分鐘路程,遠遠能看見方熾治療室那座大廈了,高准開始減速,他捨不得,私心留戀這稍縱即逝的相處,慢慢在路邊停下,他沉默著等方熾下車,解安全帶的金屬聲,坐姿改變時皮座椅的嘎吱聲,他心酸得幾乎要落淚,忽然,方熾說:「今天……是星期三。」

    高准驀地轉頭,眼睛裡燃著寂靜的火。

    白熾燈「吱吱」點亮,高准站在方熾背後,微眯著眼,白牆反she著燈光,更顯得房間通明,堆著卷宗的辦公桌、治療區大紅的躺椅、孤零零的衣架,甚至空調扇葉的位置,一切都沒變過,仿佛停留在昨天。

    「我們的星期三,」方熾自然地說,像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他搬來兩把椅子,擺好了,還是過去那個角度:「星期三,我們劃個句號。」

    句號,高准不喜歡句號,他在自己那把椅子上坐下,這椅子他當是自己的,實際上又有多少病人曾經坐過呢:「沒必要了,」他說:「我早好了。」

    方熾也坐下來,拿著紙筆:「能跟我說說你最近的私生活嗎?」

    高准噗嗤笑了:「私生活,」他挑釁地翹起二郎腿:「你指性?」

    「對,」方熾推了推眼鏡:「風流韻事。」

    高准沉下臉,有股冷若冰霜的勁兒:「第一次……」他嘴唇開闔,是有些話在唇邊嚼,嚼透了才吐出來:「是個醫生,和你一樣,戴眼鏡,」他麻木地回想那天,抱住肩膀,覺得有些冷:「我們去酒店,他很喜歡舔我……」

    方熾機械地記,一筆深一筆淺:「你覺得快活嗎?」

    「快活,」高准想都不想:「怎麼不快活,我們不停地做愛,整整一夜。」

    方熾沒有抬頭:「那你聯想到你的創傷經歷了嗎?」

    高准搖頭:「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有什麼可創傷的,不過是屁股讓男人插了,難道還像貞潔烈女一樣去尋死覓活。」

    他用的不是問句,更像某種催眠式的自我說服,方熾注意到,他的眼神放空了:「後來呢,你沉迷在這種生活里?」

    「各種男人,」高准輕笑,二郎腿卻放下來,姿勢有些瑟縮:「醉生夢死……」

    這個微妙時候,方熾精準地插進去:「包括Jusitn?」

    高准抖了一下,茫然看向他,方熾的臉那麼蒼白,卻帶著灼人的溫度,讓他發覺自己似乎走丟了好久,淚水一下子湧出來,他趕忙捂住眼睛:「在酒吧偶然碰上的……」他逞強地訴說:「他很會玩,在蘇黎世學壞了……」

    方熾放下紙筆,想撫摸他,又不敢:「別再過這種日子了,別再和那些男人糾纏。」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高准胡亂擦抹:「總要有個人的……」

    「那個人呢,」方熾稍微觸碰他的手臂,然後把他往懷裡攬:「你們認識多久了?」

    高准咬著牙不說話,方熾溫柔地哄:「他對你很好嗎?」

    執拗地,高准從他懷裡掙脫,方熾像個死要面子的妒夫,刨根問底:「你們在哪兒認識的,在那些……酒吧?」

    「認識很久了,比你還久,」高准粲然笑了,淚水縱橫看著他,因為心虛,下巴翹得老高:「停車場,一個午夜,在那輛卡宴上。」

    方熾沒聽明白,大概十幾秒,他反應過來,眼睛撐圓了,不敢置信地盯著高准,高准像被人扒光了衣服,頭頂的白熾燈仿佛亮了百倍千倍,惡意地曝光他、刺傷他,他準備好了承受,承受方熾的責備,抑或是鄙夷,方熾渾身發抖,以至於金屬椅子都在「咔嗒」作響,高准認了命地等待,可方熾只是憤憤然摘下眼鏡,扭過頭,用手背揩眼淚,揩了幾次都揩不淨,他努力壓抑了,最終還是搖晃著肩膀痛哭起來。

    這比毫不留情的咒罵還讓高准心碎,他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方熾背對著他抽動,他顫顫地,嘗試抱住那片消瘦的脊背,想用整個胸膛去溫暖,可悲傷似乎是會傳染,他啜泣得比方熾還厲害。

    「對不起……」他說,幾乎同時,方熾也這樣說,兩人異口同聲。

    他們緊貼著,茫茫然,隨波逐流在無邊的苦海,往日那些剎那心動,那些試探和曖昧,那些愛那些恨,走馬燈一樣閃過,直到方熾推開他,站起來,捂著臉走進洗手間。

    高准半伏在椅子上,淚眼模糊地追著那個背影,在洗手台前,輕輕拍著水花,高准猛然有一種貪婪的念頭,就是想在一起,和他在一起。

    「你走吧,」方熾卻說,伴著冬日冰冷的水聲:「治療結束了。」

    高准僵住,臉孔委屈地抽動,可方熾看不見,正因為看不見,高准可以僥倖假裝,裝得風流成性:「臨走,不跟我睡一次嗎?」

    方熾擰上水龍頭,沒答話,高準的心空了,點了好幾次才點燃一根煙,踉蹌著起身,走到窗邊,戚戚然看著窗外熱鬧的人流,背後方熾走出來,在幾步外停下:「離開他,別作踐自己。」

    高准笑了,就當最後留個念想吧,他想,靜靜抽了陣煙,轉過身,用一種千瘡百孔了的傲慢,挑逗地看向方熾:「你不跟我睡,又不讓我跟別人睡,你想怎麼樣。」

    高准掏鑰匙開門,已經半夜了,結果屋裡亮著燈,鄒運坐在破沙發上,菸灰缸里滿滿一缸菸頭:「回來啦。」他站起來,揉了揉眼睛,想得不行又躲避著,小心瞄了高准一眼。

    高准擦過他,要去拉牆角的箱子,鄒運淡淡地問:「睡過了?」

    高准停下來,回頭看著他,鄒運低下頭:「睡就睡了吧,餓不,餃子我保溫了。」

    高准嘆一口氣:「我是回來……」

    鄒運知道他要說什麼,大聲打斷:「我給你買了雙鞋,」他經過太多了,梗著脖子,指著電視櫃前,那裡周周正正放著一雙白色運動鞋:「是正品……」

    「我根本不穿那種鞋。」高准只掃了一眼,從牆角拖出箱子。

    鄒運著急地看著他,看他把衣櫃裡的衣服一件件拽下來,往箱子裡塞:「不走行嗎?」他問,像個不會挽留的孩子:「你出去玩,我不管,只要你不走!」

    「你說對了,」高准前言不搭後語,手裡揪著那堆亂衣服:「我和他睡了,我以為睡一次就夠,可睡了才知道,我想一輩子和他睡!」

    言外之意,鄒運才是多出來的那個,這話他聽懂了,露出一種受了傷的表情,可一轉眼他又笑起來,耍賴地拉著高准:「一晚,就一晚,」他把箱子從他面前推開:「我幫你收拾,你去洗澡。」

    高准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可能是可憐,也可能是無奈,慢慢鬆了手。

    第55章

    陳正森扔下手機:「炸了,」他煩躁地按著太陽穴:「記者和粉絲再這麼鬧下去,我們不用開工了!」

    甄心低頭不說話,右手纏著繃帶,張准坐在他旁邊,沒什麼表情,他這種態度,陳正森忍不住說:「你已經被妖魔化了知不知道,沒你的戲你跑來幹什麼,外景戲你動粗!」

    「對不起。」張准痛快道歉。

    「我強調過多少次了,個人情緒不要帶進劇組,」陳正森說得實在:「說到底我們拍的是愛情片,主角打起來了,誰會買票來看,你會看?」

    陳正森背後的電視機開著,正在播娛樂新聞,張准放倒甄心的畫面一遍遍重複,因為是靜音,只能看到主播在喋喋不休,畫面切換,明顯是駐地大堂,吳融壓著帽檐被長槍短炮圍住,他鼻骨上貼著藥布,臉色不好看。

    畫面下方出滾動字幕,記者問他:「吳老師,你面部受傷是不是像傳言說的,是影帝甄心借拍戲施暴!」

    吳融翻個白眼:「拍戲怎麼可能沒磕碰,比這嚴重的傷我不知道受了多少,怎麼沒看你們這麼關心?」

    「吳老師!《入戲》另一名主演張准毆打甄心的視頻在網上快速擴散,圈內有傳言說他私底下喊你師哥,請問這算不算為你出手?」

    他們提到張准,吳融壓不住火了:「他為誰出手你問他啊!」

    「你們都是打星,在劇組裡搞小幫派,還出手傷人,吳老師你……」

    看口型,吳融是爆粗了,但字幕沒打出來,他指著記者的鼻子:「我警告你,再亂說信不信我告你!」

    「最後一個問題,吳老師!最近網絡盛傳「影武組」不合,網友上傳了大量視頻佐證,請問他們在組裡的關係是不是真的水火不容?」

    「不合?」吳融笑了,一把抓過他的話筒:「他們關係非常好,好得超乎你們想像!」

    採訪結束,主播又對吳融過激的態度做了一番品評,陳正森嘆了口氣:「戲停兩天,你們回去給我反省,明天是「愛斗時尚夜」,去轉一圈,改善一下媒體形象。」

    甄心和張准站起來要走,陳正森補上一句:「相親相愛一點啊!」

    從外把門關上,甄心立刻去拉張準的手,張准躲開了,甄心湊上去要說話,張准還是躲閃,兩個人一邊觀察周圍的動靜,一邊在狹窄的走廊上無聲拉鋸,遠處響起電梯停靠聲,他倆迅速分開,甄心走前頭,張准走後頭,隔著三五米距離,一抬頭,過來的是吳融。

    「哎呀媽!」看見他倆,吳融誇張地抱住腦袋:「別讓我看見你倆,心臟受不了!」

    張准緊張得停住腳步,眼看著甄心和他越走越近,他們不說話,有種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勁頭,走到一起,兩人不動了,張准想往上沖,甄心這時卻莫名其妙舉起了左手,吳融很輕蔑地打量他,挺勉強的樣子,往高伸出巴掌,「啪」地跟他拍了一下,他們笑起來,然後擦肩而過。

    「準兒,」吳融向他走來,親熱地張開雙臂:「晚上喝酒去啊?」

    張准沒去,跟吳融簡單聊了幾句,回房間了。甄心沒在門口等他,說不上是輕鬆還是失落,他關上門,疲憊地靠在門上喘息,鞋沒來得及脫手機就響,是甄心。

    「喂,」別彆扭扭的,那邊說:「怎麼不過來。」

    張準的語氣也不好:「你不也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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