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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個圓臉的小老師低聲抱怨：「養了五六年的樹了，活得好好的，這麼一下子就凍死了，他們於心何忍啊！」

    歷楠被秦雪梅強拉出來幫忙。她不願意到人多的地方，就揀了沒人願意來又髒又累的後勤處幫忙，聽見小老師的話，忍不住抬頭去看這些樹。外面固然蒼翠鮮綠，可是搖一搖，裡面就能掉下許多黃色乾枯的松針。這樹被沖了一個禮拜了，幾乎天天沖。數九寒天，這不是樹，全是冰雕。由里到外的冰雕。和自己一樣----被毀了。

    「歷楠，咱們量下這距離。」小老師遞給歷楠一把尺子。

    樹叢的另一側她們看不見的地方就是光鮮亮麗的迎賓大道。此刻鑼鼓喧天，彩旗飄揚，一輛輛豪車平穩地從樹fèng間滑過，沒人關心這些植物的生命。

    「瞄……」一聲虛弱的叫聲從身後的花叢傳來。歷楠和小老師互相看了看，--定是學校里的流浪貓。但是這奶聲奶氣的樣子，顯然不是大貓。

    沿著聲音扒開樹叢，眼前的景象嚇了她們一跳----簡直是一場浩劫！

    一直大貓肚子底下趴著四隻小貓。大貓已經渾身僵硬，細長糾結的毛在吹進來的冷風中一動不動。它被凍住了，已經死掉了。顯然，它死之前，曾經試圖把孩子們都護到身子底下，可是它太瘦了，不能全遮住這些可憐的孩子。四隻小貓有三隻已經沒了呼吸，只有一隻一邊叫著，一邊舔著媽媽身上冰涼的毛髮……「作孽啊！」小老師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這片地方糙木茂盛，是流浪貓狗過冬最喜歡的地方，擋風又擋寒。我早就提醒過他們，澆澆樹就算了，他們不聽，非要用大噴頭從上往下沖，你讓這些小動物去哪兒躲！」

    一邊念叨著，小老師一邊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摸著小貓。小貓不大，或許剛剛滿月，瞪著還有點發藍的眼睛，看著小老師和歷楠。

    「或許它死了會比較好。」歷楠開口，「死了，就不會傷心，不會發愁了！」

    小老師停下手，好像在下什麼決心，「可是，既然活著就要好好活下去！」說完一貓腰，把小貓抱起來。

    也許是害怕，也許是凍的，小貓在掌心瑟瑟發抖。

    「你叫歷楠是吧，你幫我盯一下，我帶小貓去一趟寵物醫院。」小老師準備翹班。

    歷楠攔住她，「一會兒處長要帶著那幫精英參觀校園，這片花園也是個點兒。您把小貓的家裡人安葬了，在這裡看著。我去把貓送進醫院。我--個學生，目標還小點。」

    小老師想了想，點點頭，「那你戴我的手套吧。別碰它，野貓身上有寄生蟲。注意安全。」

    歷楠笑了笑，脫下羽絨服，把小貓包裹起來，「反正這衣服也該淘汰了，送它吧！躍然活下來了，那就好好活著。」

    小老師看了看縮在羽絨服里的小貓，又看了看歷楠，終於笑了，「送完貓，你再找件大衣穿上，不用急著過來。放心，我不會讓學生會的人知道的。」

    歷楠點點頭，抱著貓離開。冷風透過毛衣，剌著肌骨，懷裡的小東西靜靜地趴著，偶爾動一下，帶著不可思議的生命力。歷楠迎風疾走，心裡像燒了一團火。

    既然活著，就要好好地活下去。

    事實僅僅是亊實，何必增一分減一毫？

    好好地活下去，小貓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

    校慶對於在校生來說不過是遙遠的禮堂里一場無關緊要的大會。下午四點半之後，操場上鍛鍊的人漸漸多起來。余歌沿著四百米跑道像個機器人似的跑著，許波跟在余歌的身後，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坐在一邊曬太陽的唐勁看不過眼，把許波拉出了跑道，「老兄，妞不是這麼泡的。你看人家余歌跑得多瀟灑，看你喘得跟老破車似的，哪有半點玉樹臨風的姿態。換了我是女生，笑話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軎歡你！」

    許波拤著腰，指著跑遠的余歌，「我、我就不信了，一個小黃毛丫頭，我、我能趕不上？」

    「要說編程的速度，她趕不上你；要說長跑，你還是省省吧！」唐勁怡然地坐下，揪了根狗尾巴糙當煙叼著，「根據我的情報，余歌從小就跟著家裡人長跑，風雨無阻！人家跑了十年了，你呢？」

    許波喘過氣來，頹然地坐在地上，從兜里掏出一包煙，準備過癮。

    唐勁斜了他一眼，「余歌討厭抽菸。」

    「你怎麼知道？」

    「哼，我是誰！419的女婿啊！」

    許波仔細看了看唐勁，乾脆湊近了挨著坐下，討好地遞過煙去，「哥們兒，行個方便？」

    唐勁看了看，「咦，你還抽雲煙？有錢啊！」

    許波笑了笑，沒吭聲……唐勁不客氣地把煙收下，「我萬分確鑿地告訴你，余歌有喜歡的人了，是個軍官。就在咱們學校的隔壁，那個陸軍學院的。「許波皺起眉頭，「可是那個人不喜歡她。我知道，人家拒絕了。」但是，許波自己對這個說法也不自信，看著唐勁，一臉求證的表情。

    唐勁伸出手來。

    許波咬了咬牙，「下個月，先欠著。這個月沒錢了。」

    「靠，原來你早有準備啊！」唐勁這才明白，許波是有備而來，揣著禮物就等著自己張口，「幸虧老子聰明，不然被你算計了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學計算機的還是學算計人的？」

    許波嘿嘿一笑，依然充滿希望地看著唐勁。

    唐勁說：「話雖這麼說，但是余歌一直沒放棄。她和楠楠不一樣，楠楠是止步於暗戀，余歌從沒想過暗戀，她一直努力地追求人家。明白不？所以，你別動不動就和我比！我比你有優勢多了。」

    許波咧嘴一笑，「這沒啥！女生嘛，就喜歡那種調調的男人。明戀暗戀都一樣，日久見人心，怎麼著也得找個踏踏實實的人，像我這樣的好人，她一定不能錯過！」

    唐勁笑著捶了他一拳，「你？也算好人！玩兒蛋去吧！」

    許波笑著受了他一拳，看著余歌充滿活力地奔跑在操場上，忽然覺得不切實際。這是那個安靜地坐在自習室里。一臉沉靜地看書思索的女孩子嗎？

    那斜眼一瞥的嫵媚，那一板一眼講道理的小教條，還有奔跑時的活力，怎麼能是一個人？

    歷楠和那個姓田的小老師一起把小貓從寵物醫院裡帶回田老師的寢室，又提供了若干貓糧的寵物用品，才和小傢伙依依不捨地告別。

    田老師笑著說：「它是你救的，你叫歷楠，它就叫小北吧。」

    歷楠看了眼洗得白白嫩嫩的小傢伙，小東西趴在筐子邊沿瞪著大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她，忽然「喵」的一聲叫了一下。歷楠心裡一暖，好像有根線被絲絲縷縷地牽出來，繞在她和小貓之間。

    「好啊！小北，聽起來像我妹妹。」

    「它是只公貓，弟弟。」田老師笑著糾正，「你常來啊！我這裡還能做飯，咱們一起開伙。」

    這個老師是剛來的，還沒談戀愛，自己生活，看起來很和善的樣子。

    歷楠點點頭，揮手告辭。

    插pter18

    歷楠穿過教學區，時間是下午四點多，下課的學生正一股股地從教室里湧出來。除此而外，路上還多了許多車，有大有小，各種顏色。聽周圍人討論，原來是校友會散會了。

    她現在走的這條路叫學知路，走到前面一百米左轉是迎賓大道，通往學校大門，右直行則是一段沿湖路，轉幾個彎兒，就是食堂和寢室。

    「歷楠，真巧。」有人打招呼。歷楠抬頭一看，是一大幫子人。打招呼的是顧華之，除了她還有蕭逸、趙幽萍等人，看起來像是學生總會的人要出去聚餐。歷楠點點頭，「剛散會啊！」眼睛去不由自主地瞟向蕭逸，停下來，閃在一邊，微微低頭，給他們讓路。

    蕭逸原本和別人說話，聽到顧華之打招呼，順便看了過來。歷楠明顯地感覺到蕭逸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然後轉過頭，看別人的時候才又笑出來。

    人群從身邊經過時，歷楠聽見趙幽萍不高興地問顧華之，「那種人，理她幹什麼？！」

    顧華之倒是很大度地回答：「同學嘛，不要太計較。」

    計較？

    歷楠皺起眉頭。

    到了食堂，歷楠神情恍惚地排在幾十米長的大隊後面，人山人海的地方，根本看不到余歌和許波。歷楠也沒心思找，只覺得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悶得喘不過氣來。

    等到前面只剩下三兩個人的時候，歷楠看著小黑板上的菜譜，選擇自己要吃的。手一划拉，突然覺得不對----沒帶飯盆！

    這是什麼世道？！

    回頭看看烏泱烏泱的長隊，每個人臉上都有一雙飢餓的眼，不耐煩地催著她趕緊滾蛋！一股悲憤之情洶湧而至，歷楠想死的心都有。

    她怎麼這麼倒霉？！連吃飯也天理難容嗎！

    「你要吃什麼？」旁邊突然有人問她。

    「啊？」歷楠扭頭一看，原來是唐勁，下意識地要躲開，腳下一動，手突然被人拉住。那隻手掌熱乎乎的，掌心還帶著一點汗漬。歷楠的信忽然驚恐地跳起來，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能甩開他跑遠，只能石頭似的呆在原地。

    「地三鮮，紅燒肉海帶，麻婆豆腐，兩個饅頭，二兩米飯。再加一個雞腿吧！」唐勁流利地報著菜名，一手牽著歷楠，一手遞出自己的飯盆。

    「喂，加塞啊！」後面有人不滿。

    唐勁趁大師傅打菜的工夫，回頭一瞪眼，「我女朋友，你管得著嗎！」

    女朋友？歷楠慢慢地回過頭。

    呢喃似的耳語在腦海里迴蕩，歷楠的肌肉慢慢地放鬆下來。沒事，這是唐勁，是關鍵時刻跑過來救自己的唐勁。有他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想起那隻小貓，想起那件帶著自己體溫的羽絨服。低頭看，一隻又大又黑的手正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腕，熱力從接觸的地方火燒火燎地向著全身傳遞……「喵！」

    歷楠聽到了一聲貓叫。

    「走吧。吃飯去。」唐勁輕輕地拉了一下她。

    抬頭去看，一雙清亮烏黑的瞳仁正溫和地看著她。

    兩人沉默地吃飯。隔壁桌有人不時地瞟過來，向這邊指指點點。

    「昨天我路過電影院，看見警察帶走一個人。」唐勁斟酌著開口，想著怎麼才能既對得住喬錦，也對得起歷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