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2023-09-27 03:11:32 作者: 情熱枯葉
某天,在一個測試軟體對無障礙支持交流群里,他找到了線索。通過不斷的考證,知道高岩已經出獄,很有可能在家鄉當了自由程式設計師。
他抓住這零星碎片,下定決心重回當年的城市。
臨走的前一晚,呂清光在母親房門口跪了一夜。母親在房內低低啜泣,在天光發亮前,她走出來,將他扶起,然後嘆了口氣。
他欠母親的太多,可他又無法違抗自己的心。
他是正兒八經的盲人中醫推拿專業畢業的大學生,所以很快找到了工作。他在耐心等待,慢慢尋找,直到一次同城盲人交流線下聚會中認識了李開。李開是一位志願者的表哥,偶爾也會來幫個忙,慢慢就成了點頭之交。真正相熟的契機,源自一次酒後吐真言。
那天,他們都喝得酩酊大醉,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各自的往事,並且真正交了心。
李開說起自己蹲少管所的遭遇,聊起號子裡遇見的牢友,並且重點提及了一個人。
李開說,這個男孩很烈,過失殺人被判的刑,一來他們班就被整得挺厲害。男孩長得挺精神,大鋪想睡他,他不肯,就被暗地裡折磨。
之前的大鋪出獄了,李開因資歷成了新大鋪,當時身邊人慫恿他繼續整男孩,他不想答應,但又不能直接說不。思來想去,只好私底下找男孩商量,要他表面上配合一下,男孩只是鄙夷地問了他一句,你也想睡我嗎?
李開無語,但不可否認,在那種垃圾環境裡待多的人,都挺暴躁,急需找個發泄的出口。男的草男的,純粹為生理需求,跟感情一點兒邊都沾不上。
某天晚上,其他人趁著夜巡換班空隙把男孩摁在廁所里,準備搞他人時,李開心一軟發話,他說男孩是他罩的,誰都不能動。大鋪是頭,是號子裡最直接的「權威」,眾人偃旗息鼓。
李開把男孩的鋪拉到自己身邊,拍了拍說以後你就睡我邊上了。男孩有微微的詫異,但很快恢復了面無表情。
後來,他慢慢了解些男孩,對他印象逐漸好轉,也有了點那種心思。
李開對呂清光是這樣說的:「那小子骨頭硬,性子犟,說話又不中聽。一看就明白以前過得日子不差,好環境出來的。我們這種呢,要麼就是真壞,要麼就是真窮,在外面呢,被條件好的欺負看不起,到裡面呢,就想反過來欺負那些『條件好的』,得到心理上的滿足……他啊,特別招人,在號子裡就他媽跟個香餑餑似的,都是男的,憋久了都肯定想,想著想著就想搞,那會兒我也年輕,不到十八歲,還沒轉監,有天晚上邪火上來了……就……」
李開打了個酒嗝,呂清光聽著酒醒了一半,冷著臉接話,「你搞他了?」
李開迷瞪著眼睛,嘿嘿笑了兩下,「哪敢真搞啊,而且我也不喜歡男的,覺得噁心,就在屁股上蹭了……」
話還沒說完,一記厲風划過李開耳側,呂清光的拳頭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臉上,瞬間,他的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
李開捂著臉傻愣愣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結果兩人打了個你死我活,差點沒被大半夜兒拉去派出所。
李開當時特別鬱悶地想,我他媽是撞邪了?嘮嗑都能嘮出場架?
呂清光從李開的話中百分百判定了這個男孩就是高岩。
李開每多說一個字,他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疼得肝膽俱裂。這些話像一把把尖刀,殘酷地剪割出過去的高岩,同時扎得他血肉模糊。
呂清光想,光聽著他都已經這麼痛了,高岩那麼驕傲的人,硬生生捱下來,他得有多痛多絕望啊。
他抓著腦袋想了一整晚,作了一個決定。
呂清光去找李開,和盤托出他的目的。
李開聽完呆怔了半晌,說:「哥們,你他媽也太痴情了吧……我、我……無話可說。」
呂清光抓住他的胳膊,鄭重其事:「他現在就在這個城市,你肯定能幫我找到他,然後幫助我接近他。」
李開瞪圓了眼睛,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呂清光看不見,卻敏感察覺到了他的不可置信,繼續說:「我有錢,我可以給你錢……你應該也後悔吧,以前沒真正幫助到他……」
李開一聽「後悔」兩字就炸了毛,「我他媽從不干後悔的事!」
可一說完,他也瞬間泄了底氣。
他真的從不……後悔嗎?
呂清光走後,李開也翻來覆去思索了好久。
他和高岩都是可憐人,都走過錯路,縱然已經洗心革面,但因為不可避免的社會歧視,也存在二次犯罪的可能。
他會去當志願者,第一是想贖罪,第二是希望施助於人,讓弱勢群體明白這個社會仍存善意。
他的施讓他得,讓他能夠重振旗鼓。
高岩呢,如果他還一直在黑暗中,圍囿在樊牢里呢,明明有想去拯救他的人,卻總是陰差陽錯……
李開越想越累,最後睡著了,還做了個夢。他夢到高岩被摁在廁所粗糙惡臭的水泥地面上,犯人們用浸過水的棉被捂住他,對他拳打腳踢……
李開猛地驚醒,摸了把濕熱的眼角,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