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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3:11:32 作者: 情熱枯葉
高岩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毛。
後來,都是老闆在自說自話,高岩偶爾附和兩句,心思早就神遊天外了。
5號包廂起了一陣響動,老闆挑挑眉毛,壓低聲音說:「喏,高老闆,就這位客人,這幾天都點的小呂。」
高岩看見一個倍兒精神的男人正走出房間,突然身形一頓,朝里大聲地:「呂師傅,謝謝了,改天再來找你!」
跟六年前相比,李開變了很多,更精壯了些,更體面了些,除了臉上那道淡淡的刀疤,仍在提醒著往日的輕狂。他胸前掛著一串星月菩提,不知是包漿到位還是成天煙燻火燎,從珠子到「三通」,都是發黃的。放在以前,這種假模假樣的穿戴,本人必定嗤之以鼻。
隨著時光的流逝,無論人或事,都會變成不可控制、甚至大相逕庭的樣貌。
李開徑直走到前台,不知怎地,背後像是長了眼似地,猛地轉身看向呆愣的高岩,眼睛「蹭」地一亮。
李開有些訝異地走過來,面露欣喜,「你怎麼也在這?」
他叫了高岩原來的名字,老闆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
高岩躲躲閃閃,恨不得拔腿就跑。
「高老闆來了?」不知何時,呂清光走到了他身側,將手搭在他肩頭,柔聲說:「先進去等我吧,我馬上就來。」
高岩如蒙大赦,一溜煙兒躲進了3號包廂。
李開眯著眼睛看向3號包廂,也是高岩的方向。半晌,他又看向正在做準備的呂清光,勾起唇角,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
從李開認出他的那刻,高岩如墜寒窟。在他偏離軌道的過去,李開是見證人。
他怕李開,就像本能地怕火、怕地震、怕颱風一樣,是無法拒絕的客觀危害,是不可預測的定時炸彈。李開是一個邪惡的符號,代表著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陰冷的監號、漚餿的氣味、狠毒的暴力和近乎絕望的心智。
他想遺忘黑暗,可黑暗如影隨形。
「岩岩?」呂清光進了房間,反常地落了鎖,摸向按摩床,「岩岩,你怎麼沒趴著?」
高岩站在床尾,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岩岩?」呂清光站在原地又叫了他一遍,腦袋不安地探來探去。
「……我、我今天還是回去算了……」
話音剛落,呂清光準確地撲向他,一把拽住他手腕,把人拉進懷裡,斬釘截鐵:「不准走!」
高岩渾身一僵,像被滾燙的開水兜頭澆下來,寒冰氣化成熱霧,把他蒸得方向全無,由著呂清光越抱越緊。
「發生了什麼?能和我說說嗎?」呂清光貼在他耳邊,用很輕很柔的聲音循循善誘。
心跳急劇,血液倒流,意識恍惚,高岩覺得自己快瘋了。他在呂清光強勢溫柔的懷抱里,短暫地忘記了李開。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那些羞於啟齒的聯想,臊得他動彈不得。
「放、放開我……」高岩滿臉通紅,聲如蚊吶。
呂清光微微一笑,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腦門,然後乾淨利索地鬆開了手。
由於對方的過於果斷,高岩整個人驀地一空,身體還有接觸的餘溫,心情卻莫名的有些失落。
「說吧,岩岩,我會好好聽的。」
呂清光眉宇舒展,像每一次相處那樣,溫和地「注視」著他。他沒有凌厲的眼神,沒有壓迫的視線,沒有審視的目光。
他慶幸,呂清光眼睛不好,看不見他的失態,讓他可以保留住那點僅存的、可憐的自尊。
也許是屋內的香薰起了催化作用,也許是呂清光的「目光」實在太溫柔,也許是水到渠成,高岩暈暈乎乎地卸下了心防。
從前想也不敢想,想講也不能講的話,如洪水般涌到了唇邊,只要輕輕張嘴,隨時就會泄洪,把堅固堤壩沖毀。
「我……犯過錯誤,很嚴重的錯誤,搭上了我的後半生,」高岩突然止聲,緊張地觀察呂清光的反應。
呂清光微微蹙了下眉頭,」嗯」了一聲。這聲「嗯」里有疑惑,有擔憂。
高岩心裡鬆了口氣,只要不露出嫌惡的表情,他就有勇氣繼續講下去。
待他講完,呂清光久久都沒有說話。
房間裡靜得可怕。氣氛緊繃到極點。
高岩後悔了。
呂清光的熱情和溫柔讓他喪失了判斷力,根本沒有仔細考慮過普通人的感受,究竟要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上來接受自己。
現在好了,雖然一吐為快十分爽,不用再遮遮掩掩,撒更多的謊去圓謊,但後果呢,他其實根本沒想過。
……自己這樣,太不負責任了。高岩垂頭喪氣地想。
「岩岩,」呂清光終於開口,表情有些於心不忍,「這些年……幸苦你了。」
高岩驚訝地望著他,一股酸楚突然從胸膛湧上了鼻腔,他輕輕哽咽了幾下:「你、你不會怕我嗎?」
呂清光堅定地搖了搖頭,伸出手臂,作出半個擁抱狀,「過來,岩岩。」
高岩聽見自己的心跳在不可抑制地變得更快,大聲喧囂著要脫離身體,要去碰撞另一顆同樣有力跳動的心。
原來,撕下假面卸下鎧甲並沒有那麼難。這些年無所依託的孤苦晦澀,終於能被人理解包容。真的有希望會降臨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