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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50:21 作者: 茴笙
「我才沒那個閒情去給他備壽禮呢!不過是來定個蛋糕而已。」
「說到這個,我聽說你這幾年都沒慶祝過生日?」顧子謙撫著下巴道,「以前就不說了,怎麼去年我專程從廣州回來給你慶生,你居然也能避而不見?」
「我那日是當真有事……」
「不就是去孤兒院給小孩子送禮物嗎?什麼時候不可以去,何必非選在那天?」顧子謙道,「今日你可得把這事兒給我掰扯清楚,不然我就當你是不給我面子了。」
如意沉默了一瞬,然後道:「那一日畢竟是你妹妹的生忌,我實在不願勾起你們更多的傷心事……」
「等等,我妹妹的生忌?」顧子謙蹙眉,「我確實有個妹妹,她也確實已不在世,但她的生日是在臘月,與你的生日差得可遠了去了。」
如意愕然:「可,你妹妹不是紹岩的未婚妻麼?還和我同一天生日……」
「紹岩的未婚妻?他哪有什麼未婚妻!」顧子謙大惑,「況且我妹妹十歲那年就去世了……」
他的聲音忽然卡住:「紹岩這麼跟你說的?」
如意沉默。
咖啡廳里音樂悠揚,然而兩個人都失去了欣賞的興致,相對而坐卻再找不到一句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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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如意做了很多菜,然後坐在陽台上看著大門的方向,靜靜地等待那個人的身影。可是她從斜陽西垂等到星辰滿天,他一直沒有回來。
她想出去找,又怕待會兒他回來家裡沒人,急得在客廳里走來走去。半夜三更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剛進門便一頭栽在她身上。她扶他在床上躺下,強烈的血腥味讓她渾身發抖,偏偏還必須強自鎮定。
他們做的本就是十分危險的事情,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她早已習慣,可這一次卻格外的恐懼。
不能叫醫生,她拿來急救箱,抖著手剪開他的衣服,一看到傷口就哭了出來。
沒有聲音,只有眼淚不停往下掉,落在他的傷口上,連血液都淡了。他吃力地抬起手,撫上她的臉頰。如意怕他牽動傷口,忙把他的手放回原處,他卻順勢握住她的,湊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背。他嘴唇乾燥,裂開的唇皮劃在她的皮膚上,銳利的痛。
她閉上眼,心裡清楚地知道自己完了。
她愛上他了。
愛上了這個把她帶出絕望深淵的男人。愛上了這個教會她重拾理想抱負的男人。愛上了這個她永遠也摸不透的男人。
她知道他心裡也有她。雖然他拿明明沒有的事情來糊弄她,目的只是為了絕了她對他的念想,她卻依然堅信他心裡有她。這可怕的自信不知是從哪裡來的,似乎是在下午聽到顧子謙的那一番話之後就突如其來地在心口澎湃。
從前她被他騙住了,以為他當真有一個不能忘記的未婚妻。他作出這般無情的姿態,她便較勁似的也不肯承認自己的感情。可是如今她知道這些都是假的,而她的感情也已經沒辦法掩飾了。他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即使天崩地裂也不可改變。
「今日我見過子謙了,」她握住他的手,喃喃問道,「紹岩,為什麼……」
她問得沒頭沒腦,他卻似乎很明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曾起誓,未驅賊寇,永不家為。」
如意渾身一震,沒有抬頭。少頃,拿過紗布神色如常地給他包裹傷口。
這不是真正的理由。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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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五年的春天,北伐的消息傳遍全國。如意在沈紹岩的房裡找到一大疊關於北伐的資料,讀完後又全部放回原處。她知道他想去投軍,如果沒有她,他也許早就身在軍營。只是他不提,她也就不提。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做法已經成了他的負累,可是那句話始終說不出口。
不管有多少隱瞞欺騙,她還是捨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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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沒想到她還會見到余詩。
那一日本是她的二十六歲生日。她照例給自己排了滿滿的日程,然後一大早便起床,正坐在梳妝檯前琢磨著給自己梳個什麼髮髻,就從鏡子裡看到沈紹岩推門而入。
她朝鏡子裡的影子打了一下,笑罵道:「君子怎可擅闖閨閣之地?」
沈紹岩笑了一下,自然地走到如意身後開始幫她梳頭髮。
如意沒有阻止,由著他去弄。沈紹岩梳女人髮髻很有一手,如意為這個沒少嘲笑他,總是說他看著一臉冷峻,沒想到暗地裡卻是個賈寶玉。
沈紹岩握著她的頭髮,忽然想起七年前他給她剪頭髮的事情。那時候他們剛到上海,如意整日悶悶不樂。他於是便提出要給她剪個短髮,換換心情。大大的鏡子前,她散下一頭如瀑青絲,他的手撫摸著她的髮絲,滿是溫潤的觸感。一束長發被撩起,他看到她瑩白的脖頸,還有鏡子中她披散頭髮、純如嬰兒的臉,一時出了神,手中的剪刀差點掉到了地上。
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到底還是年輕,定力不足,如今七年下來,什麼樣的感情他都能掩藏得滴水不漏。
如果可以,他願意這麼一直陪著她,可是……
想到那件事情,沈紹岩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如意從鏡子裡看到他掙扎的臉,眼神中隱隱有掙扎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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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她最重要的任務是去說服一個失勢軍閥的姨太太接受她的採訪,可一推開門看到的卻是多年不見的故人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熟悉的眉眼讓她霎時怔在原地。而就在同時,七八個大兵衝上來將她一把制住。她沒有掙扎,只是愣愣地看著余詩,神情愕然。
巡捕房裡,她塞了大把的銀元疏通,終於給了她和余詩一個說話的機會。
時隔七年,再見這個當初奪了她一切的女人,如意心中只余驚訝和感慨。余詩也是笑,嘆道緣分奇妙。如意追問起當年的大火到底是怎麼回事,余詩略一躊躇,終是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當初你被婆婆冤枉,敬流是故意不管你的。他只想讓你徹底忘了他,安心離開。因為我的關係,秦家沒有辦法再護佑你……」
看到如意疑惑地表情,余詩自嘲一笑:「我本來不叫余詩。毓詩,這才是我的名字。我阿瑪是前清的王爺。
「敬流一開始不知道,我不想連累他,還曾故意惹他生氣,躲著不見他,希望他可以死心。可誰知他看起來溫和,性子居然那麼倔,怎麼也不肯放手。後來我被阿瑪的仇人追殺,他才知道一切。他帶我去見了婆婆,婆婆想好好照顧我,剛好那時候你又出了那件事,所以……為了躲避仇家,婆婆燒了秦府,造成我們都死了的假象,然後我們三個改名換姓,離開了北京……
「敬流說你的心太真,他擔不起。這麼多年,他一直對你覺得很愧疚……」
如意閉上眼睛,回憶起她的敬流哥哥,那般儒雅清雋的模樣,微微地笑了出來。
他始終還是關心她的。即使只是當她是妹妹,到底還是關心的。她多年的心結終於解開。
余詩望著小窗外的日光,繼續說道:「敬流他上個月參軍去了,我現在在給革命黨做事,那個軍閥是我最近的目標。我們都不願我們的孩子再過這樣的生活,兒女情長只能擱在心裡了……」
不顧如意震驚的表情,她繼續問道:「你跟沈紹岩在一起了?」
如意搖頭,心中卻奇怪她怎麼會知道沈紹岩。
「敬流提起你時,總說你是最新派、最豁達的女子,所以如意,看開一些吧。我都已經不恨,你又何必這麼折磨自己?」
她到底在說什麼?如意只覺得糊塗。
余詩終於反應過來不對勁,驚訝地瞪大了眼:「難道你竟不知道?我說的那個仇人,就是沈紹岩啊!」
作者有話要說:
☆、誓言
余詩只在巡捕房裡待了七八天便被放出去了,似乎是有個什麼大人物為她作保。她離開的時候朝如意笑了笑,蒼白的臉色難掩姿容明麗。如意卻在心裡輕輕嘆息。她知道,這個本該錦衣玉食的前清格格,如今已經踏上了一條滿是刀刃的血路,而她們自此一別,也許永遠不會再見。
第十五天,沈紹岩終於把她弄了出去。出了巡捕房就看到立在風中等候她的英挺男子,如意拉緊了外套,淡漠地看著他。
一路無言。
她前腳跨進家門便順手抓過門口的花瓶朝他砸去。準頭不夠,沒有砸中他,而是重重地落在地上,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琉璃碎片和著水灑了一地,連同裡面清香的百合一起訴說著狼籍。
沈紹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道:「你都知道了?」
是。她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