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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50:21 作者: 茴笙
如意今日出門前特意換了衣裳,一身月白絳紗旗袍,長髮披肩,額前一排齊齊的劉海,恰恰到眉端,襯得一雙眼睛大而清亮,眼波流轉,明淨照人。聽到他的隱隱的誇獎,如意心中莫名的喜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右臉頰上一個酒窩深陷,更顯甜美動人。
沈紹岩看到她的笑容,一時有些失神,端起咖啡也忘了喝,好不容易拉回神智,怕再失禮,只得咳嗽一聲,開始說明來意。原來沈紹岩供職的報社最近急需大量的譯稿,人手不夠,而如意的海外評論一向譯得最好,所以想請她幫忙。如意慡快答應,他為表示感激,堅持要送她回家。如意推辭不過,坐到秦府附近,便道謝下車。怕被街坊看到,故而腳步飛快。
沈紹岩雙手扶著方向盤,定定地看著如意奔跑的背影,神情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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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他們便時不時見面,地點卻總是變來變去。沈紹岩處境微妙,一面飽受讚譽一面時常被政府逮捕,因此他行事極為小心。他沒有問過如意的真實身份,仍舊以筆名稱呼她,這也正合了如意的心意,因此每次見面都沒有推拒。只是有時候她也有些疑惑,怎麼會有這麼多稿子需要她譯?
沈紹岩給的解釋是:「我是在俄國留學的,英文不太好。別的人都比不上你。」
如意被他直白的讚美逗樂了,心頭的疑惑也就拋開不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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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沈紹岩也會請她吃東西。都是些小吃食,焦圈、糖耳朵或者一大紙袋的糖炒栗子,熱乎乎的一邊吃一邊討論文稿。
有一次聊天時如意忽然問起五四那天,他怎麼會那麼平靜:「那麼熱烈的氣氛,你卻好像一點反應都沒有。」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正在吃奶酪魏的合碗酪。淡青色的小瓷碗裡盛著瑩白誘人的奶酪,抿一口,滿口的奶香和淡淡酒香。沈紹岩聽到她的話愣了一下,然後看著手上的瓷碗,淡淡地說:「因為知道,要走的路還很長。」
他平靜無波的語氣下隱隱的寂寥和苦悶讓如意心頭一痛。她受不了氣氛的凝重,強笑著將他的奶酪翻轉過來,懸在他頭頂,說道:「果真是一滴不灑,不然你的頭髮可要遭殃了。」
沈紹岩凝眸注視著她。她的笑話如此拙劣,可想讓他開心的意圖是那麼明顯。他只覺得心頭微微牽動,一陣暖意匯入四肢百骸,終於扯動嘴角,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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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秘密集會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危險的。
有一次他們正在一家小酒館裡討論文稿,突然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沈紹岩反應飛快,抓住如意的手就朝樓上跑去。她捏著文稿,被動地跟著他上樓,木製的樓梯一踩便發出咚咚的響聲,如意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在咚咚的劇烈跳動。他的手心滾燙,還有細密的汗,她只覺得他握著她的部位像被鐵烙了一樣,燙得嚇人。
他們躲進密室,透過fèng隙,看到幾個背著槍的大兵上了樓。她不自覺的握緊了手,惴惴不安,沈紹岩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出事。」
他的呼吸灼熱,吹拂在她的脖頸。他竟離她這麼近!而自己方才竟握緊了他的手!如意只覺得臉頰滾燙,一顆心卻奇蹟般的安寧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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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流在某個早上狀似無意地問道:「我看你最近總關在房裡,是在忙些什麼嗎?」
說這話的時候,她與秦敬流正一起陪秦老夫人用早飯。聞言她小心地瞥了秦老夫人一眼,見她還是沉默地喝粥這才心下稍安,微笑道:「不過是閒著無聊,翻一翻以前的書而已。」
「你的那些書還是少看的好。」秦老夫人淡淡接道,「女人家認得幾個字就夠了,哪裡需要懂那麼多?相夫教子也用不著那麼多學問。」
見如意沉默,她又皺著眉補充道:「更何況,你看的還淨是一些洋鬼子的東西,亂七八糟,不知所謂。我看你就是那些東西看多了,性子才會這麼古怪,我見了就煩。」
秦敬流看如意面色有些難看,再看母親也帶了幾分怒氣,忙安慰道:「娘,如意她就是這樣子,您又何必跟她計較?您身子才好一些,彆氣著了自己,否則才真的是得不償失吶!」
秦老夫人厭惡地看一眼她,扔下碗:「我不吃了。」轉身便朝自己的房內走去。
秦敬流忙跟了上去,低聲勸慰,不時逗趣一句。如意坐在原地,聽著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待到完全聽不清的時候才慢慢地嘆了口氣。
這樣不分來由的責罵她初初遭受時總是能氣大半天,只是如今大約是習慣了,心裡也不覺得怎麼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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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她還是冒險出去見了沈紹岩。兩個人約在碧湖之畔,沈紹岩拿了幾本厚厚的書籍,立在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如意遠遠地打量他,心中忽然覺得他的身姿比身後的那顆大樹還要挺拔高大。
兩個人交換了文稿,並肩沿著湖邊邊走邊說話。沈紹岩將一本白色封皮的書籍交給她,道:「你上次跟我說你的俄文學了個開頭就斷了,如今想再撿起來,叫我給你選幾本俄文小說。我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本合適一些,你拿去就當邊看故事看學語言吧。」
如意接過來,看著封皮上那幾個黑色文字,憑著自己勉強入門的俄文念道:「《安娜卡列尼娜》?我知道這本,托爾斯泰寫的嘛。」
「沒錯。」沈紹岩笑道,又遞給她一本黑色封皮的書籍,「這是中文譯本,你有看不懂的可以對照著看。」
如意翻了翻,忽然覺得不對勁,皺著眉頭去看譯者的姓名,然後笑道:「我就說這個行文的口吻怎麼這麼熟悉,原來是你譯的。沈大編輯,想不到你除了寫寫文章之外,居然還譯過這麼長的小說!」
沈紹岩搖頭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以前譯的東西而已。你若看不慣,我再給你找別的譯本?」
「不,不用了。」如意迭聲道,「我就看這個。你的東西我最喜歡了。」
沈紹岩聞言似乎愣了一下。如意看到他的神色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一時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低著頭胡亂地翻著手裡的書,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斟酌了語句輕聲道:「我是說,你譯的東西,我很喜歡看……」
沈紹岩笑了笑,目光投向遠處碧湖上鳧水的野鴨子,沒有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奶酪魏的合碗酪雖然號稱一滴不灑,但是據吃過的人說【反正我沒吃過】,像如意這樣倒扣過來還是有很大可能會灑的,如果是吃過一口的絕灑無疑……所以,我們就當做一百年前的合碗酪比較結實或者沈紹岩的沒吃過……
如果真的倒扣在他的頭髮上,我想沈教授也許會面無表情地說:分手吧,我找手不賤的菇涼幫我翻譯……然後這個故事就提前結束了……【淚流滿面】
☆、別離
如意與沈紹岩碰面的時候,曾有一次撞見了秦敬流和余詩。
確切地說,是她看到了他們,他們並沒有發現她。
那一日她坐在常去的那家小酒館一樓靠裡面的位置上,面前擺著幾本書和兩個本子,沈紹岩在旁邊用俄文寫下要點,讓她回去仔細琢磨。
他們今日見面並不是為了報社的事情,而是沈紹岩見她的俄文學了這麼久卻不見長進,哀嘆她悟性太差之餘,大發慈悲表示可以抽出幾天的時間來教教她。如意被他嘲笑了這些日子,如今見他終於願意教她,忍下心頭的不服氣,還是滿臉感激地來赴約了。
眼看今日的內容就要學完了,一抬頭去看到一名身著紫色繡花旗袍的女子大步經過小酒館的門前,眼看便要走過卻猛地被身後的男子給拽住。
是秦敬流。
他用那樣焦急而懇切的表情看著面前的女子,連聲道:「小詩你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哪裡讓你不高興了,你告訴我好嗎?你告訴我我一定改!」
余詩一邊掙扎一邊道:「你沒有哪裡讓我不高興。我就是不想看到你!我看到你這個人我就煩!你不要再纏著我!」
「小詩……」
如意從他們出現在小酒館門前就猛地低下了頭,十分專注地看著面前的書本,頭都快觸到桌子上。
怎麼回事?如今這個情形,他們是吵架了嗎?北京城這麼大,哪裡不好吵,居然跑到這裡。
身為被無視和嫌棄的正妻,自己如今真是沒興趣去了解他們的這些愛恨糾纏。
沈紹岩忽然握住她的手,牽著她避到一旁的檀木屏風後面。如意茫然地抬頭看他,卻見他面無表情,神情比自己還要嚴肅。
「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