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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杜維安沒再多瞧她一眼,轉身在電子門上輸入了密碼。只聽叮的一聲響,門應聲而開,杜維安跨了進去。他走了兩步,忽地停了下來:「還不進來。」

    再相見後,他的語氣就一直這般不咸不淡。沈寧夏再度揪緊了衣服。

    杜維安一進公寓便徑直進入了臥室,沈寧夏只好站在客廳等他。抬眼望去,那沙發旁的復古檯燈,餐桌上的桌布,透明水晶花瓶里插著的花束……她離開快一年了,公寓裡竟一點兒變化也沒有。

    有條浴巾突然間直直飛來,落在了她面前的沙發上。沈寧夏抬頭,瞧見了出來的杜維安。他換上了白襯衫和米色長褲,袖口半卷,十分休閒。

    他的意思是讓她擦乾嗎?沈寧夏不作聲地取了過來,擦了擦半濕的頭髮。

    「請說吧,什麼事?」在離她兩米左右的距離,杜維安止住了腳步,開口相問。

    杜維安十分客氣,但暗含著的口氣卻似有些焦躁不耐煩,大約想讓她說完走人。沈寧夏停止了擦拭的動作,試圖組織即將要說出口的話。

    沈寧夏低垂著眼帘,發現杜維安穿的那一雙深藍條紋的亞麻拖鞋,還是她去年為他採購的。她亦買了同款的粉色彩條款式。

    去年今日,他們還穿著情侶款的拖鞋在這個公寓裡面生活。

    怔忪間,只聽杜維安的聲音淡淡地在室內響起:「既然你沒什麼想說,那算了。我約了人晚餐,趕時間要走了。」他抬步就走向了門口。沈寧夏眼睜睜地瞧著他的手握住了門把,下一秒便要按下。

    如果今天不說,沈寧夏知道自己這輩子都鼓不起勇氣了。她慢慢地抬起頭,終於是說出了口:「對不起。」杜維安的身影仿佛一僵,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再沒有移動半分。

    「杜維安,對不起。」

    偌大的屋子,一下子靜到了極致,落針可聞。

    可是,杜維安一直沒有轉過身來。兩人沉默著。

    也不知道這樣子過了多久,杜維安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一片死寂。杜維安接通了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聽他道:「我現在正準備出門,大概半個小時可以到。」他的語氣低緩溫煦,明顯不是公事。

    杜維安一直背對著她。沈寧夏眼睜睜地看著他掛斷了電話,看著他不再遲疑,伸手打開了門,下起了逐客令:「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沈寧夏也不知怎麼地,忽然生出一種幽微感覺:杜維安如果跨出了這扇門,就永永遠遠不會回頭了。她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你不要走。」

    杜維安的身體在瞬間繃緊。沈寧夏其實一點兒把握也沒有,她害怕他會推開她的手。

    但幸好,他沒有。他沒有轉身,也沒有動。他任她從後面環抱著自己。

    淡淡的青糙香,還有他溫暖的體味,這是屬於杜維安的味道。這樣親密地抱著他,這樣地嗅著他熟悉的氣息,一秒也是好的……沈寧夏大著膽子,將額頭一點點靠近他,最後抵在他寬厚的背上。

    兩人一直保持著這個親昵又僵硬的姿勢,直到杜維安的電話再度響起。他接起了電話:「靜如,對不起,我有點急事,不能過去了。我下次再請你吃飯賠罪。」

    電話另一邊等著他吃飯的人是曾靜如。那是杜芳華看中的女子。她曾毫不避諱地對沈寧夏說過:「靜如才是真正適合維安的。」

    杜維安結束了通話,把手機往玄關的換鞋凳上一擲。他撥開了她環著的手,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說吧,你到底有何事來找我?」屋子裡沒有開燈,此時已經是暗沉一片,如同他沉沉的臉色。

    「如果是為了維和跟蘇小姐的事,我跟維和談過了……」

    沈寧夏鼓足了勇氣問道:「杜維安,你還願不願意跟我結婚?」杜維安的話戛然而止。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光深沉複雜地審視著她,仿佛想要確認什麼。

    沈寧夏屏住呼吸等待著杜維安的回答。可是他殘忍地一直不作回答。

    或許,這也是一種回答。

    其實沈寧夏早料到了會如此。可很多時候,想到是一回事,真正遇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此刻,哪怕是沒有旁人,沈寧夏亦覺得臉上熱辣辣的,難堪得很。

    「對不起,嘉妮,我已經盡力了。」她低著頭在心底默念著。現在的她,只想快快離開這裡。

    在與杜維安擦肩而過的時候,才聽見他的聲音沙啞地響起:「莫非你意猶未盡,想要準備再報復我們杜家第二次?」

    他一直記得那天她所說的傷人之語。這並不怪他。沒有一個新郎在婚禮現場被如此對待後會輕易遺忘。

    沈寧夏輕聲道:「你可以當我剛剛的話沒有說過。」杜維安:「說過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我聽到了,怎麼能當作沒聽到。」他的語氣淡淡,不知是何意思。沈寧夏只好不作聲。

    「好,我們結婚。」

    沈寧夏猛地轉過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是杜維安黑亮的眼牢牢地直視著她,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我們明天就去登記結婚。如果這一次,你不怕我逃婚的話。」

    那個晚上,杜維安沒有再出去。他吩咐她:「我因為你沒出去吃飯,那你是不是應該補償我?」沈寧夏愣愣地瞧著他,而後明白過來。

    於是,她進了廚房。打開櫥櫃,沈寧夏不禁呆住了。她以前備的那些泡麵餅乾,居然都還在。她翻箱倒櫃地找了一番,才找到了一包還在保質期的掛麵。

    就著冰箱裡的雞蛋,沈寧夏做了兩碗荷包蛋面。唯一不同的是,杜維安的碗裡她擱了三個蛋,她自己的碗裡放了一個。

    杜維安也無話,埋頭吃了起來。大約是真的餓了,他把面和蛋吃了個精光。

    他放下了筷子,丟給她一句話:「如果你不想我逃婚,最好你今晚待在這裡。我怕我隨時會反悔。」沈寧夏愣愣地瞧著他筆直的背影進了主臥室。

    那一晚,杜維安再沒有出來!

    他真的會反悔嗎?沈寧夏吃不准。如今的杜維安,對她十分冷淡,幾乎比陌生人還不如幾分。

    既然決定了為嘉妮做任何事,且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索性就走到底吧。那一晚沈寧夏選擇了留下來。

    客房裡的大床柔軟舒適,沈寧夏躺在上面,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明天杜維安真的會跟她登記結婚嗎?杜維安會不會也像她一樣臨時說不呢?若是真的登記了,以後,以後兩個人要如何相處呢?

    有時候覺得杜維安可能真的會反悔,有時候又覺得可能不會。

    這樣胡思亂想、輾轉難眠的沈寧夏,第二天一早被杜維安的敲門聲驚醒:「起床,去民政局。動作快點,我隨時會反悔的。」

    沈寧夏進了衛生間,一推開門,便瞧見了洗漱台上那新放置的毛巾與牙刷。她默默地開始梳洗。

    她出來的時候,杜維安已經梳洗完畢了,神清氣慡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雜誌。晨曦的陽光溫柔地透進來,融融的光束里,無數的塵埃在他身旁盤旋飛舞。

    沈寧夏的腳步極輕,但杜維安仿佛有千里耳一般。她一出來,他便知曉了,放下了雜誌起身道:「走吧。」

    車子一路行駛而去,彼此都不說話,沉默到讓人窒息。杜維安的臉一直繃得很緊的,仿佛心情極不好。半晌後,車子終於到了七島市民政局婚姻登記處。

    若不是當初忙著籌備婚禮,準備蜜月回來再登記的話,她與他早已經是夫妻了。沈寧夏望著那幾個黑黑粗粗的字體,回憶往事,一時間有些恍惚。

    忽然,只聽杜維安冷笑道:「你不會是準備逃第二次吧?」沈寧夏默默地收回了視線。杜維安的口氣十分的不佳,「那還不下車!」

    偌大的登記大廳空蕩蕩的,除了工作人員外,一對新人也沒有。填申請表格、繳費、拍照。不過十分鐘,兩人就順利地辦完了所有手續。

    從民政局出來,杜維安將她送到了樓下,只不咸不淡地丟下了一句話:「我去上班了。」沈寧夏望著他的車子遠遠地消失在了轉角,心裡頭一片茫然。

    這個世界上,才結婚便到了無話可說地步的新郎新娘,大概只有她和杜維安了吧。

    沈寧夏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杜維和:「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辦妥了。」杜維和只說了寥寥數字:「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沈寧夏大鬆了一口氣。可是當她把手放在密碼器上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並沒有進門的密碼。她抱著試試看的念頭,按下了記憶裡頭的數字,一個,再一個。結果全部輸入後,便聽見叮的一聲,玻璃門在她面前自動開啟了。

    那是兩人濃情蜜意之時,他設置的,用的是她的生日與他的生日結合的數字。

    竟然沒有變!

    沈寧夏上樓後,仍舊是用那串數字,打開了公寓的大門。

    在國外的時候,她曾經無數次地想起這個地方,想起過許許多多的事情。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回到這裡了。

    可如今,她再度站在了這裡。雙腳真實地踏在光亮潔淨的地板上,可是沈寧夏卻依舊覺得恍若做夢。

    攤開火紅的結婚證,照片上的兩人只是望著鏡頭,微笑淺淺,有亦似無。

    她真的跟杜維安結婚了!

    環顧公寓四周,整齊有序,乾淨得很。沈寧夏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她忽然想起了昨日碗櫃裡那些過期的食品,便進了廚房清理。這麼一忙便忙了半天,等空下來,沈寧夏才忽然憶起,自己起床到現在一口水也未喝過。可是,她竟一點也感覺不到餓。

    既然結婚了,她是不是應該搬點東西過來?沈寧夏考慮了良久,終於還是決定回家整理幾件衣物過來。但在等公交車的時候,她看到了熟悉的90路公交車。

    這是去墓地的公交車。沈寧夏在它停下來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上了車。

    陶罐里種著的百萬小鈴依舊開得如火如荼。沈寧夏取了濕巾,擦拭外婆和母親的墓碑:「外婆,媽媽,我今天和杜維安結婚了。」

    她絮絮叨叨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她輕輕地問道:「你們會不會怪我?」

    一如過往,回答她的,只是陽光和微風而已。

    「外婆,媽媽,我有個秘密,只偷偷地告訴你們兩個哦。

    「杜維安是我這輩子唯一想嫁的人。這樣子跟他結了婚,我心裡還是高興的。只可惜,杜維安再不會是以前的杜維安了……不過沒有關係,無論這段婚姻的時間是短是長,我都會好好珍惜的。

    「你們放心,我會開開心心的。」

    臨走的時候,她默默地注視了方黎明的墓碑許久。而後,她動手理了理墓碑旁的花朵枝蔓,輕輕地道:「我走了。你會好好照顧她們的,對不對?」

    沈寧夏走了好幾步才回頭,只見父母外婆的墓碑處青糙茵茵,陶罐里的花朵隨風輕擺。四周一片寧靜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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