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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第二天,你爸爸醒來,看著我,他眼裡的震驚和後悔……我這輩子也難以忘記。我沒有讓他說完,便對他發誓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請他不要把我開除。直到那個時候,我也從未想要破壞你們的家庭。你爸爸後來同意了,但是他表示不能再跟我一起工作了,便把我調走了……
「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願的……」杜芳華含著淺淺笑意的聲音又輕又低,仿若呢喃,「只是那個時候我跟你爸都未曾料到會懷上睿睿。」
「我發現懷孕後,實在沒辦法,就去找你爸爸。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杜芳華的聲音停頓了許久,極輕地道,「他叫我去打掉。他說他這輩子愛的只有他老婆和他女兒。他只要他老婆生的孩子……」
時隔這麼多年,杜芳華想起依舊覺得傷心低落:「你爸爸說那晚的事情,他覺得很對不起,他會補償我的。他說他會給我很大一筆錢,讓我把孩子打掉,讓我離開公司。」
「你胃口這麼大,怎麼捨得!」沈寧夏倏地冷笑,「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所以後來你就去找我媽?」
杜芳華不說話。她那天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一連幾天都猶豫不決,到底要拿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她甚至想過帶著肚子裡的孩子去死。然而某天晚上她卻突然清醒了,她對自己說:杜芳華,你連死都不怕,你又何必怕沈慧宜呢!
於是,就這樣,她帶著破釜沉舟之勢去見了沈慧宜。沈慧宜聽完,居然面不改色,只是盯著她看了半晌,然後淡淡地說:「你回去吧。這件事情我會跟黎明商量一下的,過幾天給你答覆。」那樣從容不迫的語氣,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並不重要的公事。
杜芳華面紅耳赤,訕訕地捏著衣角,起身退出辦公室:「好。」
之後,沈慧宜不顧方黎明再三解釋再三懇求,決絕地選擇了離婚。
也不知沈慧宜跟方黎明說了什麼,方黎明再不肯見杜芳華,也不接她的任何電話。但是再也沒有逼迫她把肚子裡的孩子拿掉。方黎明命人將她的一切起居飲食都安排得妥妥噹噹。
他們離婚了。杜芳華不是沒有竊喜,不是沒有期待的。雖然午夜夢回,內心也會被內疚羞恥所啃噬。接下來的日子裡,杜芳華安心地養胎。她那麼卑微地愛著方黎明,覺得能得到他、能讓她生下她與他的孩子,便是她最大的幸福了。杜芳華不敢再多乞求什麼。
幾個月後,她順順利利地生下睿睿。第一眼看到睿睿,杜芳華就哭了。這么小小的、白白嫩嫩的,仿若玉雕般的一個孩子,是她杜芳華和他方黎明的骨肉。融合了他的臉型與高鼻,她的眼睛與睫毛……那麼奇特,那麼漂亮。連醫生護士都說,很少看到這麼幹淨清秀的男孩子。
可是,方黎明從沒有來醫院看過她和孩子一眼。後來,她才輾轉得知沈慧宜出了事,去世了。
「你知不知道,你母親的事情發生後你父親有多痛苦,他每天酗酒……恨不得喝死自己,好追隨你母親而去。我曾經去看過他幾回,可是他從未打開門讓我進去。他讓我滾……說如果不是我的話,他老婆就不會死……你也不會恨他,不肯見他。所謂酒後吐真言。那些話的的確確是他的真心話。
「他從未來看過我跟睿睿。直到一年後,我發現了睿睿的不對勁,帶了睿睿去醫院做各項檢查……醫生告訴我說睿睿是個弱智兒童……」
杜芳華苦澀萬分:「其實是睿睿的不健全成全了我。你父親他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本來他覺得給我錢,他就算是盡到了責任。可睿睿的情況,讓他無法迴避。他覺得必須要擔起照顧睿睿的責任。
「就這樣我跟他住在了一起。可是,我們從來沒有去婚姻登記處登記過。我與他,最多算同居,同居一屋而已。不過這些事情,外頭的人自然是不知的。在你父親的心目中,你母親沈慧宜才是這世上唯一的方太太。你母親死了,也把他的心帶走了。他為她設立慈善基金,以她的名義各處行善,把她墓地四周全部買下,早早地做好了規劃……他一直深愛著你母親,這個事實他從未瞞過我一分……也從未想過瞞我……
「而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母親斗。我知道自己永遠也鬥不過她。能留在你父親身邊,照顧他這些年,我已經很滿足了。我知道我不配給你媽媽上墳,所以這些年我也從未來過這裡。
「我說了這麼多,並不是想求你原諒。這些年來,我越來越相信這個世界是有因果報應的。我所做的一切,上天已經懲罰了睿睿。如果可以,我寧願代替睿睿去承受這一切。
「我只是想請你高抬貴手,放過維安。他自始至終是無辜的。他確實是受了你父親的恩惠,但他在大學裡就開始為你父親、為方氏拼命工作。
「沈寧夏,他並不欠你半分!」
一直緘默不語的沈寧夏,到了此時方輕輕地道:「我沒有不放過他。」
杜芳華站在她面前,目光如炬,讓她不能退避:「我說的是真真正正地放過維安!
「維安與我相差不過幾歲,他滿月後,我姐就忙著各種活,忙得沒有一點空餘時間。維安其實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背著他上山摘野菜摘野果,下河網魚洗衣服……你沒有試過寒冬臘月在山溝溝里洗衣服,凍得雙手都是凍瘡,皮膚都裂開了……你沒有試過,上山挖野生藥材,一腳踏空,滾下斜坡,差點喪命……你沒有試過,為了採茶葉,把指甲磨得軟化,觸一下就會疼得落淚……你沒有試過,學校里要交學費,全班就你一個人一拖再拖,回到一貧如洗的家,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
「你都沒有,對不對?可這些維安他都經歷過。
「維安是一個很出色的孩子。他現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想怎麼樣,都沖我來吧。我絕對不會退縮逃避!
「我只求你放過維安。讓他結婚生子,好好地過這輩子。」
說完,杜芳華戴上了墨鏡,轉身離去。但她走了數步,又停下:「還有……我要是你的話,肯定會去律師那裡看一下你父親的遺囑,拿到自己應得的財產。你不拿,不就白白便宜了我,不是白白便宜了我們杜家?你向來不會做這種便宜我們杜家的事情,對不對!」
杜維安,牽著一位身穿白色婚紗,背影婀娜的女子,微笑著接受眾人的祝福……有人在問杜維安:「你願意娶她做你的妻子,一輩子愛她,尊重她,保護她嗎?」杜維安說:「我願意。」那人又問:「你願意嫁給杜維安做妻子,一輩子愛他,尊重他,照顧他嗎?」
沈寧夏剛欲張口回答「我願意」。可是無論她怎麼張大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聽到有另一個溫婉動聽的聲音響起:「我願意。」
沈寧夏眼睜睜地看著杜維安溫柔繾綣地在女子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杜維安,抱著新出生的嬰兒,微笑,面露幸福……
杜維安與另外一名女子一同牽著孩子的手,漫步海灘。那女子緩緩轉過頭,露出幸福甜蜜的微笑……
是曾靜如!
沈寧夏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原來一切都只是夢境而已。
或許,也是現實!
哪怕沈寧夏再不願意承認也明白,杜維安此生牽手的那個女子,再不可能是她了!
這個念頭每每想起,胸口處便會覺得痛如刀割。
沈寧夏擁著薄被,大口大口地呼吸。以為這樣子,心口的窒息感就會好一點。
沈寧夏去了律師樓,見了那個多次給她打電話的林律師。她從那位西裝革履面無表情的林律師口中得知,父親將他名下的所有財產、股份都留給了她,還為她設立了一個「離岸基金」。最叫人吃驚的是,頤和珠寶的一半所有權竟然是她自己。換而言之,她沈寧夏一直在為自己打工。
而杜芳華和同樣身為方黎明兒子的方寧睿,只獲得了房產與現金。
同是自己的子女,父親竟然這般厚此薄彼。
沈寧夏想起了那些華貴的珠寶原石,想起了她的那些設計,原來都是父親這些年來為她收集的。她剛工作時設計的如意首飾、藤蔓首飾都是父親吩咐人安排的。
怪不得她悔婚後,公司便有了一個出國進修的名額。
怪不得她這次的設計,唐一峰拿到手後,眼中會有一抹不忍之色。原來,他一直知道父親與她的關係,也一直在聽父親之命行事。
律師樓窗外陽光如瀑。沈寧夏卻感覺不到一點兒熱度。
唐一峰是在惋惜。因為他知道父親這輩子再也看不到她的這些設計稿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沈寧夏寧願方黎明什麼都不要留給自己!他這般地對她,是因為內疚,想補償她嗎?
沈寧夏不知道。哪怕她想知道,這個問題也一輩子沒有答案了!
唯一可以相詢的,只有唐一峰。他倒是知無不言:「我是方先生一手栽培的。沒有方先生就沒有現在的我。
「我來自一個單親家庭。考入七島大學珠寶設計專業後,設計的翡翠首飾在國際賽事上得了獎,引起了方先生的注意。他找到了我,說想栽培我,甚至願意資助給我創立一個品牌。
「這對一個一心夢想著擁有自己珠寶品牌的年輕人來說,擁有無限的吸引力。於是,我接受了方先生的資助。就這樣,我成為了所謂珠寶界最年輕的傳奇人物。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傳奇的締造者是方先生。」
原來很多同事議論紛紛的事情都是真的。唐一峰確實是特別照顧她,也一心想栽培她成材。
為什麼方黎明要在狠狠刺傷她之後,又要溫柔地給她撫平傷口?如果可以的話,沈寧夏寧願自己獨自在無人的角落裡舔舐傷口。
沈寧夏這段時間過得渾渾噩噩,也沒有留心蘇嘉妮這段時間與她疏於聯繫。
這一天,沈寧夏照例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才回家。她拖著疲憊萬分的身體一步一步地挪上樓梯。
突然,她整個人怔住了。正抱膝坐在自家門口的人,不是蘇嘉妮是誰!
她驚訝地蹲下:「嘉妮,你怎麼在這裡?」
蘇嘉妮呆滯地抬頭,雙目紅腫如核桃,片刻才認出是沈寧夏,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寧夏……寧夏……」
沈寧夏扶著她進門,將她安置在沙發上:「嘉妮,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蘇嘉妮抱著膝蓋,將頭埋在其中,好半天才輕輕地說了一句:「寧夏,我懷孕了。」沈寧夏正在取紙巾,她以為是自己耳誤聽錯了: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