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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她並不要我的愛。我欠寧夏太多了……一輩子也補償不了。」方黎明喃喃自語。

    蘇嘉妮忽然覺得面前的這位方先生很是可憐,坐擁無數財富,已到了呼風喚雨的地步,可是唯一的女兒卻不肯理他。

    那個下午,蘇嘉妮安靜乖巧地做了一個聆聽者的角色,良久後,她才開口:「寧夏她對我說過她想開一家自己品牌的珠寶設計小店,前面是店鋪,後面是工作室……她說……」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she進來,一室亮堂堂的光。方黎明慈愛地瞧著蘇嘉妮:「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其實她不過是與一位父親分享了寧夏與她之間的一點點滴滴。可是方黎明聽著卻愛若珍寶,歡喜不已。

    那三天的葬禮,蘇嘉妮每日都會陪著沈寧夏遠遠地站在告別廳的外面。只因為沈寧夏再不肯踏前半步。

    沈寧夏看到了很多很多人:杜維安、杜芳華、方寧睿,杜氏全家……

    七島的夏天,陽光熾熱,沈寧夏站在幾十度的大太陽底下,卻渾然不覺一點兒熱。她環抱住瑟瑟發抖的自己,終於明白了過來:方黎明真的死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插pter09 時間煮雨

    你曾說過不分離,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現在我想問問你,是否只是童言無忌。----郁可唯《時間煮雨》

    自沈寧夏歸國後,之前的那位老客戶依舊讓她按珠寶實樣設計各種珠寶。每次沈寧夏看到他寄存在公司保險柜里的珠寶,都會忍不住感嘆一句:這客戶的女兒真是好福氣。她的父親為了她尋來了世間各種奇珍。

    不久,唐一峰又讓她設計一套首飾,參加歐洲舉行的珠寶設計大展:「學以致用。你可別讓我覺得白白浪費了半年的時間和金錢。」

    也不知為何會有她與唐一峰的流言蜚語傳出。事實上,唐一峰對她從來不假以辭色,只注重工作能力。沈寧夏一直記得工作的第一日他說的說的那句話:「是驢是馬,拉出來遛一圈看看就知道了。」

    這一日,沈寧夏來到唐一峰的辦公室,將十幾幅設計稿交給了他:「唐總,這是我最近設計的,請拿去讓客戶過目挑選。」也幸虧有這一份工作,讓她這段時間投入其中,忙於工作,暫時忘記許多事。

    唐一峰坐在原木色的辦公桌後面,右邊是一整面的玻璃牆,特製的竹簾半開著,室外的陽光張狂地透進來,滿地條狀的影子。唐一峰一張一張地慢慢翻看,面色很是凝重。從未見過唐一峰有此種神色的沈寧夏惴惴不安。

    唐一峰端詳了許久,最後一言不發地合上了設計稿:「沈小姐,你先出去吧。」

    也不知道怎麼的,沈寧夏覺得他的眼神很幽微怪異,裡面仿佛哀傷憐憫不已。

    她回到辦公位,問對面的呂家瑤:「唐總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身為唐一峰助理的呂家瑤知道的自然比別人要多。她壓低了聲音:「唐總心情不是很好,好像是一位他很尊敬的人出事了。」

    關心則亂,怪不得唐一峰很是反常。

    沈寧夏入座,凝神靜氣了片刻,攤開了設計圖紙。

    才畫了幾筆,一位自稱是本城「林建軒律師行」的大律師林逸打來電話:「方小姐,你好。我是方黎明先生的代理律師……」

    沈寧夏冷冷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不是什麼方小姐。你打錯電話了。」也不等對方說話,下一秒,她便掛斷了電話。

    然而這麼一通電話,沈寧夏便再也靜不下心來畫設計稿了。沈寧夏以身體不舒服為理由向公司請了假。

    沈寧夏一路慢慢地走回家。在轉角的時候,經過一家花店,各式鮮花盛開。沈寧夏一眼便看到了母親與外婆都喜歡的白色百合花。

    她對溫柔的花店老闆娘說:「謝謝,請給我幾朵百合花。」

    沈寧夏抱著百合花來到墓地,誰知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個人轉身,緩緩地取下了墨鏡,遠遠地等她走近。竟是杜芳華。

    沈寧夏這時才驚愕地發現,母親與外婆的墓地旁,原本大片的空地上如今竟多了一個豪華墳墓。漂亮的隸書,一筆一畫,勾勒出了「方黎明」三個字。怪不得母親的墓地四周多年來都只是一片糙坪,獨享這個墓園清幽之地,原來園方早將這裡出售給了方黎明。

    沈寧夏在考慮是否應該把母親和外婆的墓遷出來。

    平時的沈寧夏經常會在母親與外婆的墓前待上許久,陪她們聊聊天說說話。可今天有這麼一個礙眼的人在,她放下百合花,便欲離開。

    「方便跟你聊幾句嗎?」竟沒料到杜芳華會開口。沈寧夏裝作沒聽見,冷漠地轉身。

    「沒想到沈慧宜教出的女兒,這麼沒有禮貌沒有家教,不知道她在地下得知,會不會覺得不好意思!」明明知道杜芳華在用激將法,但沈寧夏還是停住了腳步:「不要提我的母親!你不配!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

    杜芳華徐徐地走近了她:「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從未想過試圖扭轉你的想法。是我破壞了你幸福的家庭,讓你父母離婚,讓你這十多年來過得很辛苦。」

    杜芳華這是在對她懺悔嗎?沈寧夏後退一步,驚駭不解。

    「這一切確實都是我的不對,都是我的錯。你恨我是應該的。可是,我想不到你竟然這麼冷血,連你爸爸最後一面都不願意見。人說死者為大,入土為安,你是他的親生女兒,你怎麼能夠忍心讓他死不瞑目,入土都不安呢。」

    沈寧夏別過臉,冷聲道:「關你何事?你是我的什麼人?」

    「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你爸爸心裡有多想你,有多想親近你,有多想照顧你……他是非常非常愛你的……」沈寧夏冷哼了一聲,譏笑道:「愛我?如果他的愛是用這種方式的話,我無福消受。」

    杜芳華長嘆了一口氣:「我懂得。你恨他!以前的你有多愛他,你母親走後,你就有多恨他。」

    沈寧夏臉色倏地一變。杜芳華陷入了回憶:「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黏在你爸爸身邊,爸爸這樣,爸爸那樣。你爸爸也老是高興地逢人就說,你是他的小情人……他上輩子欠了你的,所以這輩子要補償你,寶貝你……」

    沈寧夏側著頭,蒼白的嘴唇緊抿成了一條線。

    「一直以來你們所有人都認為我是看上了你爸爸的錢……」

    沈寧夏哈了一聲,譏笑反問:「你不是?」

    杜芳華沉默了片刻,答非所問道:「那一年我十七歲,拿到了全校第一名。姐姐很高興,摸著我的頭說我一定會成為村里第一個大學生。我知道家裡窮,姐姐姐夫供我和兩個侄子讀書並不容易。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很用功很用功地念書……可就在那一年冬天,我姐夫得了病,一家的重擔全部落在了我六十歲的母親和三十出頭的姐姐身上。家裡的情況糟得已經不能再糟了……我跟我姐說,我不想念書了,我想跟同村的姐妹去南方打工。這樣一來,家裡負擔會減輕一些,維安、維和也可以繼續念書。可是姐姐不許,她說再困難也要讓我把高中念完。我不肯,去學校退學。就在這個時候……」

    杜芳華陷入回憶,悽然微笑:「在我最貧困無助的時候,一對事業有成的年輕夫婦如天神一般地出現在我身邊,資助我、鼓勵我、照顧我,把我當妹妹一般疼……」

    沈寧夏地冷笑:「是啊,你這個妹妹的回報就是爬上了那個男人的床。」

    杜芳華仿佛沒有聽見,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我當時就在想,等我畢業了,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們,為他們做牛做馬。後來,畢業了,我也如願地加入了這對夫婦的公司,我很認真地學習,很認真地工作。旁人工作八個小時,我就工作十二或者十四個小時……在那對夫妻的費心栽培下,不到兩年,我就成了他們的得力助手。」

    「是啊,你確實很費盡心機,費盡心機地去拆散別人幸福的家庭。」

    這天的杜芳華像是轉了性子一般,連續地被沈寧夏這樣搶白,她竟無半點惱怒。她逕自說道:「我不想解釋什麼,否定什麼,再解釋再否定也改變不了過去發生過的事。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大家都認為我只愛你父親的錢呢?為什麼我不會真正愛上你爸爸呢?

    「你爸爸方黎明當年才四十歲,事業有成,穩重成熟。我與他每日朝夕相處,漸漸地我自己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只要一天不見到他,我就會心神不定,總是不能控制地想他。他吩咐我做的任何事,我總是全力以赴地去完成,苛刻地要求完美,只為了得到他的一個微笑或者一句表揚。

    「每一天,他只要對我笑一笑。或者對我說一句:小杜,你做得很好。我就可以開心一整天,連夢裡頭都是甜蜜的……

    「對此,我也自我分析過,我為什麼會喜歡你爸爸。可能是因為我從小沒有父親,母親含辛茹苦拉扯我們姐妹長大。在山裡頭,一個家裡沒有男人是很吃虧的。打我有記憶以來,但凡我們家與別人有什麼糾紛,我母親都忍氣吞聲,唯唯諾諾,後退讓步,從不與人起爭執。後來我姐夫也是入贅進我們杜家的,平時與鄰里爭執,我們家也都矮半頭。所以我一直很缺乏安全感。你爸爸的出現,彌補了這個父親、哥哥的空缺……他的一切都給我很大的安全感……只要有他在,我就會覺得很安心,從未有過的放鬆……因為我知道他會保護我!

    「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後,那一段時間,我也曾經試圖控制過自己,我對自己說,明哥慧姐是恩人,你不能對他有這樣的想法。於是,我就去相親,一個禮拜七天,我天天與不同的男人見面。可是無論我見多少人,無論他們有多好,可我卻一點也不喜歡。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拿他們跟你爸爸比較,沒一個人能入我的眼。

    「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破壞你的家庭。我只是想遠遠地看著,只要遠遠地看著你爸爸,看著他幸福的樣子,我也就覺得幸福了。

    「那一次出差,你父親被人灌醉了,我扶他回房間,他醉死了,只是把我當成了你媽媽……我應該推開他的。可是他拉著我手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軟得沒有半點力氣了……我甚至沒有掙扎……」

    沈寧夏聽到這裡實在無法繼續聽下去,她捂著耳朵,厲聲喝道:「杜芳華,你還要不要臉,你竟然好意思當著我媽媽的面說這些,你不覺得噁心嗎?」

    杜芳華淡淡道:「我說我的,你可以選擇不聽的。只是你不想知道當年你父親跟我之間的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嗎?

    「我今天也是當著你父親的面說的。我不覺得羞恥,因為我說的沒有半句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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