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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沈寧夏還未說話,他已頹然道:「最討厭出差。因為那樣,我就會好幾天看不到你。」十足像個要不到心愛玩具的孩童,生氣抱怨。
沈寧夏想笑,可卻怎麼也翹不起千斤重的嘴角,她輕輕說:「還有五天就回來了。」杜維安憤恨不已:「你知道五天有多長嗎?我算過了,五天有120個小時,7200分鐘,432000秒。」
沈寧夏頓時心中牽動,酸楚不已。
洗澡的時候,沈寧夏靜靜地站在蓬頭下,任水潺潺地淋在頭上。浴室的架子上,有他與她的毛巾。洗漱杯里,一白一藍兩支牙刷交頸放著。他的剃鬚刀,她的梳子,他的洗面奶,她的護膚品,整整齊齊,不分你我地排列在一起。
她與他,不該在一起的。如果不是那一場地震,兩個人以後的人生大概會是兩條平行線,偶爾相望,卻永遠不會交集。
或者,她當時只要早走一日,這一切便都會不一樣了。
可是,偏偏沒有如果,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她站在塵土瀰漫的廢墟前,以為他遇難時的心如刀絞,哪怕已經過去許久,但每每憶起依舊清晰得很。在她用赤裸的雙手一遍一遍扒著廢磚的那一刻,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內心。
可是,災難過後,每個人還是要繼續地生活。
所有的過往如同藤蔓,將兩人緊緊纏繞。她與他是逃不掉的!
那一晚,沈寧夏輾轉難眠。快到凌晨的時候,杜維安發了條微信給她:「睡了沒有?」他肯定是忙到了現在。沈寧夏回復了一條:「還沒有。」
杜維安的電話隨即打了過來,沈寧夏接起,只聽電話那頭傳來了輕輕吟唱的聲音:「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遊,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沈寧夏一時失去了呼吸。安靜的深夜裡,她捂著嘴,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她後來沉沉睡去,不知他在那頭唱了幾遍。
醒來已經是紅日高掛的時候了,沈寧夏猛地掀被而起,一看時間,便知不好。於是匆匆梳洗,趕著去上班。擠公交車是鐵定來不及了,沈寧夏難得奢侈地叫了計程車。
在計程車里,她才發現手機里有一條未讀的微信,沈寧夏點了開來。耳機里傳來了杜維安的嗓音,是一首《十年》。他整整錄了六十秒給她。他還說:「以後只要你失眠,就聽這首安眠曲。」
沈寧夏心口甜蜜窒息,想微笑,卻掉下了淚來。她捧著手機,聽了一遍又一遍……一個人在后座上淚流滿面。
她捨不得杜維安。這輩子,她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杜維安了!
前面的路有可能是荊棘密布,但也有可能是幸福的。
車子在糙坪外停下來時,杜維安瞧見了寧夏眼底深處的慌張躲閃,他牢牢地握著她的手,說:「寧夏,遲早要面對的。讓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沈寧夏緩緩點頭。
杜維安牽著她的手,推開了大門。
眾人正在客廳閒話家常。杜芳華是第一個瞧見的,她站起身,正欲含笑招呼杜維安:「維安,來了啊……」可那笑容才揚起就凍結了,因為她看到了與杜維安手牽手進來的沈寧夏。
方黎明抬頭,則正好瞧見了杜芳華臉上那僵凝住的笑容。
一時間,眾人都是愕然表情,偌大的方家客廳落葉可聞。
方黎明緩緩轉頭,瞧見了朝思暮想的女兒,此刻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方黎明猛然起身,又驚又喜,抖著唇:「夏夏?」
沈寧夏咬著唇,試圖後退。杜維安牢牢地握著她的手,鼓勵她:「寧夏,我們說好的。」
方黎明上前,依舊不敢置信,顫聲再度喚了一聲:「夏夏?」他對女兒伸出手,想去觸碰她。但伸出後,他又膽怯了起來,手便懸在了半空中。
屋子裡的眾人都熟知過往,看著這一幕,心頭都百味雜陳。唯有方寧睿不知發生了何事,蹦跳著上前問:「維安哥哥,她是誰?」
這是杜芳華的兒子。聽說這些年來杜芳華將他保護得極好,從未在任何場合露過面,連無孔不入的媒體都未拍到過任何一張照片。沈寧夏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他幾眼。
直到此時,方黎明這才相信女兒寧夏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他拉著兒子的手,激動地道:「睿睿,這是你姐姐。乖,快叫姐姐。」
「姐姐,你好。」睿睿極聽話,張口便喚。
眉清目秀的一個孩子,笑眯眯的,叫人很難去討厭他。沈寧夏張了張口,只覺喉頭乾澀,仿佛有東西堵著似的。她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喉嚨:「你好。」
方至睿在她身邊稚聲稚氣地說:「姐姐,我叫方睿睿,也叫方寧睿。你叫什麼?」「我叫寧夏。」「好棒。姐姐跟我的名字里都有一個夏天的『寧』字哦。」
沈寧夏這時已經覺察到睿睿的不對勁,她抬眼望向了杜維安,只見他抿嘴露出了一個淡淡的苦笑。沈寧夏的揣測得到了證實,內心驚駭不已。怎麼會?杜芳華的兒子怎麼會是個傻子!
「寧夏姐姐,我知道有一首歌的名字叫《寧夏》。我會彈哦。」方寧睿歪著頭對她笑,毫不掩飾對她的喜歡。
或許是因為知道了睿睿的不正常,寧夏的敵意頓減,連語氣都不自覺地放鬆放軟了:「真的嗎?」「寧夏姐姐你想聽嗎?我現在就去彈。」
沈寧夏答了一個「好」字。睿睿過來拉她的手。沈寧夏如觸電一般,往後縮了縮手,想避過他的碰觸。睿睿卻牢牢地抓住了她:「寧夏姐姐,你跟我來。鋼琴在那邊。」
沈寧夏只能跟著他來到了鋼琴旁。睿睿在鋼琴前坐了下來,掀起了琴蓋。
他的手指緩緩地滑過琴鍵,仿佛蝴蝶采蜜,蜻蜓點水,音樂如流水般從他指尖流瀉出來。一首乾淨流暢,輕盈動人的《寧夏》便在空氣中跳動了起來。睿睿彈得很認真,他的頭隨著音樂擺動,臉上的表情亦溫暖動人,他完完全全沉醉其中。
沈寧夏驚訝地發現他彈得極好。
方黎明站在一旁,看著鋼琴旁的一對兒女,臉上露出了幸福安慰的笑容。他轉頭,瞧了瞧落地窗戶外,碧空如洗,白雲悠悠。只覺這些年來的日子,恍如一夢。
對於杜維安和寧夏這對金童玉女般的可人兒,方黎明自然是越看越滿意。
這一日,他親自下廚,為女兒煮了滿滿一桌菜。他親自夾了一塊蟹肉給女兒:「爸爸記得你以前最愛吃爸爸煮的蟹了。你嘗嘗看,爸爸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沈寧夏默默地吃了一口,才輕輕地說了「好吃」兩字。方黎明如畢業生通過了終極面試一般,頓時大鬆了一口氣,笑道:「這麼多年沒下廚房了,幸好還沒有忘光。」他又夾了滿滿一碟子的菜給沈寧夏:「來,再嘗嘗這個。
睿睿在一旁嘟著小嘴,明顯是吃醋了:「爸爸偏心,爸爸壞,把好吃的都給寧夏姐姐。」方黎明大笑:「啊呀,把睿睿給忘記了。是爸爸不對。來,爸爸也給你夾。」說罷,依樣給睿睿夾好菜。
睿睿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爸爸,太多了,你想要撐死我,然後再生個小睿睿嗎?」眾人一時都忍俊不禁,連一直繃著神經,擔心沈寧夏隨時會為難她的杜芳華也露出了笑容。方黎明揉著睿睿的頭髮:「爸爸怎麼捨得撐死我們家睿睿啊。爸爸啊,最寶貝姐姐跟我們睿睿了。」
沈寧夏被這句話觸動,頓覺眼酸。她不著痕跡地垂下眼吃飯。睿睿夾了一隻雞腿給寧夏:「姐姐,爸爸說你喜歡吃雞腿。來,我把我這隻也給你吃。」
沈寧夏:「謝謝睿睿。不過姐姐吃不了兩個雞腿。你幫姐姐吃一個吧。」睿睿點頭:「好吧,那我幫姐姐吃一個。」
燈光瑩瑩下,寧夏姐弟兩人柔聲細語地對答,飯菜陣陣飄香。若是餘生每天都能如此,方黎明便覺人生無憾了!
飯後,他很認真地把杜維安叫去了書房:「維安,回答我一個問題。」杜維安依舊恭敬:「方先生,請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是真心愛夏夏的嗎?不是因為你想報恩?」
杜維安說:「方先生,若是為了報恩,我賣身方氏一輩子也足夠了,不用搭上我的婚姻和我一輩子的幸福。」
他十分認真地看著方黎明的眼睛:「方先生,我愛寧夏!」
方黎明笑了:「我看出來了。愛和快活是世界上最難偽裝的事情。只是你要明白一個做為父親的心情……無論女兒嫁給了誰,他都是不放心的。」
愛與快活是世界上最難偽裝的事情!杜維安這才發覺方黎明的成功絕對不僅僅是機遇與偶然。方黎明苦笑:「維安,我也曾經年輕過,愛過,快樂過。」是啊,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杜維安:「方先生……」方黎明聞言卻含笑著截斷了他的話:「還叫我方先生。我寶貝女兒都已經答應你的求婚了。」
杜維安大大方方地開口喚了一聲「爸爸」。方黎明拍著杜維安的肩膀,高興地說:「老蔡、老曾他們老在我面前誇你,說我培養了這麼多年,最後免費給別人做半子去了。還說不知道哪家有那個福氣能得你這麼一個穩重能幹又懂得孝順的女婿。結果啊,這個福氣最好的人居然是我!哈哈!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我們方家好多年沒辦喜事了。這一回,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讓老蔡、老曾那群人羨慕去吧!」
「爸,寧夏不喜歡太隆重的婚禮。要不是因為爸爸想操辦婚禮,寧夏還想旅行結婚呢。」
方黎明對失而復得的女兒可緊張得很,一聽便沉吟了下來:「這樣啊,那還是聽夏夏的吧。我們儘量小範圍地熱鬧熱鬧就好。」
而另一廂的杜芳華卻憂心忡忡,這一日來到了杜家:「姐,維安跟她談戀愛,你能放心嗎?」
杜芳良給她泡了杯野jú花茶:「有啥不放心的。只要維安喜歡,維安開心就好。再說了,寧夏這孩子,我們從小看著她長大,我一直都很喜歡她。」杜芳華盯著透明杯子裡肆意舒展的野jú,默不作聲了半晌,方開口道:「可是,她母親是因為我而死的。她怎麼可能忘得掉呢?」
杜芳良沉默了。良久,她才嘆了口氣:「那件事情,大家都不想它發生的。」
「但事實上它還是發生了!」
「所以我跟維安他爸會加倍對她好的。我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好好疼愛她的。」
杜芳華欲言又止:「我是擔心……唉,算了。現在多說也無益。維安結婚的事情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