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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維安,小姨對你沒什麼要求。你父母也是!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快點找個女朋友,早點結婚,早日為我們杜家傳宗接代……維安,我們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可是,維安啊,你千不該萬不該與她談戀愛。她怎麼可能愛你呢!殺了我也不信。你姨父每年送去的禮物都被她砸出來,打在她銀行戶口裡頭的錢,這些年來她從沒有動過半分……她心裡頭是恨死小姨我和你姨父的,恨死我們杜家的……」

    她娓娓道來的所有話語仿佛是凌厲之拳打在棉絮上,杜維安無半點回應。

    杜芳華語重心長的話,杜維安不是不明白,但他側著頭一直沉默不語。

    杜芳華拉起了侄子的手,溫柔地拍著他的手背:「維安啊,就當小姨求你了。哪怕你不看在小姨的分上,那麼就看在你父母,看在過世奶奶的分上,你別跟她在一起……好不好?」

    杜維安的下頜抿成了一條線,但他依舊不說話。

    杜芳華的語氣又低又柔,懇求道:「維安,如果你覺得小姨介紹的曾靜如不好,那小姨給你介紹別的女孩子。七島有很多優秀的女孩子,有才有貌,家世又好。小姨一定可以找到一個你喜歡的。」

    時正黃昏,屋子外的火紅晚霞透過落地玻璃窗she了進來。杜維安忽覺被光線刺痛了眼睛,他閉了閉眼,良久,才輕輕地道:「不,小姨,那些人再好我都不會喜歡的。」

    杜芳華氣得怔了怔:「維安……」可是她只說了一個字,就立馬意識到對著杜維安絕對不能來硬的。她軟下了話語:「維安,你不為自己想,你就當為小姨和睿睿想想,為你父母想想。你覺得她會和你結婚,她能跟你在一起一輩子嗎?」

    一輩子是多長?他與寧夏兩人之間從未想過如此久遠的問題,甚至連個「愛」字彼此都沒有說出口。可是杜維安知道他們之間是相愛的!比那些天天把愛掛在嘴邊的人更加深愛對方。

    只是這些,是他與寧夏之間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就像他與寧夏之間的感情,也不需要旁人理解。

    杜維安如實回答:「小姨,未來會怎麼樣,我們沒有人知道。」

    他頓了頓,忽然說:「可是小姨,你是過來人。你應該明白,愛情哪裡可以任自己收放自如呢!」如果可以的話,那就不叫愛情了。

    聞言,杜芳華呆了呆,一時竟無話可說。

    杜維安緩緩地道:「小姨,別人或許不知道,可是我明白的,你跟方先生在一起,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他的錢,或為了他的其他任何東西……你跟他在一起,只有一個原因----因為你愛他!你很早的時候就愛上了方先生。」

    杜芳華倏然抬頭,目光牢牢地盯著他。

    窗外那綠油油的糙坪,叫人想起家鄉門前的連綿群山,亦是如此,滿眼層巒疊嶂的綠色。杜維安:「我記得的。那個時候,方先生暑假會送寧夏來我們家,他喜歡吃你做的糕點。他每次來的前兩天,你都會上山去摘花瓣……」

    「有一次,連下了幾天大雨。奶奶和我媽都勸你不要上山,雨天路滑,萬一遇到滑坡,可不是鬧著玩的。可是你不肯,堅決要去。那一次,你從山上滾了下來,臉上身上都弄傷了,可你回來後都沒休息,就和糯米粉給方先生做點心……怎麼也不肯讓奶奶和我媽媽代勞!那時候,我還不大懂,只在一旁看著。不知道為什么小姨你明明受了傷,在做糕點的時候卻還面帶微笑,仿佛根本不是在幹活,而是在做一件讓自己很高興很高興的事情……」

    「方先生喜歡喝野jú花茶,每年秋天的時候,你回老家就背著背簍,一座山一座山地去採摘……然後曬在自家院子裡,每天看顧……曬乾了,就封在乾淨的塑膠袋裡,給方先生送去。你從來不假手他人,也不讓我們碰一下,方先生來我們家,你都會親手為他泡jú花茶……」

    杜芳華亦陷入了回憶之中,臉上散發出了一種迷戀般的柔軟笑意。

    「後來,我終於懂了……我那麼喜歡接近她,無論為她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哪怕她討厭我、罵我、趕我、我都不介意……就像飛蛾撲火,不懂的人都為飛蛾悲哀,可是他們都不是飛蛾,他們都不知飛蛾的快樂歡喜。」

    「所以,對不起,小姨!我不能答應你。」杜維安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我真的愛她。」

    「小姨,在我十九歲那一年,我就愛上了她……」

    杜維安想起那一年,她十五歲,他十九歲。那年夏天,她照例被父母送到了他家過暑假。她背著雙肩包,與往年一樣笑吟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喚他:「維安哥哥。」

    白色的棉質長裙,兩個麻花辮,齊眉的厚劉海下一雙忽閃忽閃的眼眸,仿佛山里所有的星辰凝聚其中。一直把她當小妹妹,與她在學校幾乎天天相見的杜維安,在那一刻,突然驚覺於她的長大。從那一天開始,杜維安再不敢直視她清亮如星的眼眸。

    那是個清晨,她跟著他去山上摘野生的茶葉。前一晚,她得知他一早要上山,便央求他:「維安哥哥,你帶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她比糯米還軟幾分的聲音,飄入他耳朵的時候,就像一把小刷子在他耳邊刷,讓人覺得癢,覺得奇癢無比。杜維安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感覺,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想接近她可又怕接近她。但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願意為這樣的聲音去做任何事情。

    山路崎嶇難行,他爬得很慢,不時地轉身拉她的手。她的手軟軟的,比被絮還柔軟幾分。杜維安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

    每一次肌膚相觸,他的心口便會緊縮一次。那種顫顫收縮的感覺,只有他一個人懂得。

    兩人爬到山頂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霞光映著她的臉,五彩繽紛,比路邊的野花還明媚幾分。他手把手地教她怎樣摘茶葉:「摘這個嫩芯……」

    她聰明得很,一學就學會了。靈巧的五指像是彩蝶在碧綠的葉間來回穿梭。很快的,她採茶葉的速度就趕上了他,小背簍里滿滿的都是她摘的。

    太陽漸漸高懸,熱度也開始逼人了。杜維安轉頭,看到了她臉上的汗滴。他趕忙擰開了水壺,遞給她:「背簍快滿了。你去大樹那裡休息一下。剩下的我來。」

    她喝了幾口水,然後遞還給他。水壺口凝了幾滴將墜未落的水滴,杜維安忽然覺得喉頭髮緊,口乾舌燥起來。他仰頭咕咚咕咚地狂灌了幾口,才覺得解渴了些許。

    「你去坐一會兒,我很快就可以摘好。」「不用,兩個人摘得更快。」他堅持,她亦堅持。最後,他妥協了。

    「快正午了,我們休息一下。等涼慡一點再採摘。」

    大樹下,濃蔭匝地,陽光透過fèng隙,碎金般閃爍下來。白衣的少男少女在樹下喝清水,啃饅頭。

    寧夏從自己隨身的布包里摸出了一個隨身聽:「維安哥哥,要不要聽?」無論什麼事,杜維安都會答應她的:「好。」

    沈寧夏按下了播放鍵,把其中一隻耳機塞到他耳中。她的手指細細柔柔,耳朵上被她碰觸過的肌膚像是被電了般,蘇蘇麻麻。

    很多年後的杜維安一直都記得那首旋律動聽的歌曲----《十年》。

    在那棵參天大樹的濃蔭下,兩人肩並肩坐著,細細聆聽每一個音符。近處是心上的女孩,遠處山峰綿亘如畫。烈日當空,可是杜維安卻不覺得一絲悶熱。如果可以,他唯願時光就這樣停駐,再也不要流動了。

    「維安哥哥,你唱個歌吧?」

    杜維安的節奏感很好,一首歌他只要聽上幾遍就會唱了。杜維安在學校同學們面前向來是一個大氣自信的人。可不知為何,在沈寧夏面前,杜維安卻總是自慚形穢。仿佛日色朗朗,他不過是陣微風,在美好的花朵前面,只能低頭,擦身而過。

    他說:「我不會唱。」寧夏輕哼了一聲,狡黠微笑:「騙人!我有偷偷聽到你哼過哦。你唱得很好。」

    「你想聽什麼歌?」杜維安抵賴不成,只好問她。「都行。唱來聽聽。」

    杜維安唱了《十年》。會唱這首,是因為在她的隨身聽裡面,只有這首歌,是有國語版和粵語版兩個版本的。想必她一定很喜歡。

    「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

    杜維安醇厚動人的嗓音,伴隨著歌詞,一點點地飄入寧夏的耳中。他唱得不比原唱差半分。沈寧夏閉上了眼,細細品味。

    那個時候的杜維安,只覺這幾句歌詞,好像是寫給他與她的。十年之前,他哪裡敢奢望會遇見她呢!

    他一邊唱一邊痴痴地注視著沈寧夏美好的側臉,心裡又默默地在想:十年之後,她還會像今日這般坐在他觸手可及的身畔嗎?

    十年,好漫長的歲月。他如果很努力很努力的話,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那天兩個人摘了兩簍茶,下山的途中,他為她折了一根枝丫,讓她頂著下山。她那麼白,他心疼會曬傷。

    兩人哼著歌,一前一後地沿著山路,一直往下走。在半山腰的地方,兩人看到了一株好看的花。花瓣是嬌嫩欲滴的鵝黃,隨微風搖曳。寧夏一見就愛上了:「維安哥哥,我去摘。」

    那花長在野糙叢生之處,杜維安怕不安全,忙勸阻:「我去。你待著別動。」寧夏跨了過去,回頭對他微笑:「沒事,摘枝花而已。我等下把它插在小土瓮里,肯定很好看。」

    杜維安剛想說:「注意安全……」卻只聽寧夏啊一聲尖叫傳來。杜維安忙扔下兩個背簍,一個箭步躥了過去:「怎麼了?」

    寧夏面色蒼白,指著簌簌響動的糙叢:「蛇。」杜維安心裡一驚,知道不好了。他蹲下身,還未掀開她的褲腳,便看見她雪白小腿處兩個黑黑的蛇牙印。

    「這蛇有毒。」杜維安取出了隨身帶著的小刀,在她的傷口處劃了一個十字。沈寧夏看過很多關於毒蛇咬人的新聞,害怕極了:「維安哥哥,我會死掉嗎?」

    「不會,把毒吸出來就好。」

    被咬的腿已經漸漸地麻了起來,這麼劃開傷口,居然只有螞蟻叮一口般的疼。

    流出的是烏黑色的毒血。杜維安神色極嚴峻,他俯下了身。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沈寧夏知道他想要幹什麼。她縮了縮腿:「維安哥哥,萬一你也中毒,怎麼辦?伯伯阿姨他們都在山下……」

    杜維安扯出了一個笑容安慰她:「放心,我不會中毒的。我小時候也被蛇咬過很多次,所以有抗體。」沈寧夏將信將疑:「真的?」

    杜維安:「我保證。」說罷,他低下了頭,嘴貼在她傷口上,替她吮血。吸出的血,漸漸從烏黑變成了血紅。杜維安還是不放心,又去找了糙藥:「毒蛇出沒的地方必定有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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