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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楚隨風十分不給面子地當場大笑。路易周:「楚向來是我們中間最善解人意的。」蔣正楠「神補」了一刀:「路,你說得太正確不過。楚最『善解人衣』了。」眾人一陣爆笑。

    聶重之端著酒杯朝眾人敬了敬,飲了一口:「觀戰不語真君子也!」語氣裡頭亦有隱藏不住的笑意。

    蔣正楠搖頭失笑,轉身對沈寧夏道:「嫂子,我們都是流氓,開口葷素不忌。希望你別介意。」沈寧夏被他這句「嫂子」喚得面色一紅,微笑不語。

    蔣正楠為她做介紹:「嫂子,這是連臻。」那名叫連臻的女子開口亦是清脆低軟:「你好。」

    蔣正楠含笑著對連臻叮囑道:「我們去裡頭的書房。你幫我好好招呼嫂子。」那樣霸氣的人物竟有如此溫柔的語氣。

    這是沈寧夏第一次見到蔣正楠和許連臻,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後來出了會場,沈寧夏抬頭望著天空,頓時驚喜萬分:「哇……又下雪了。」蔣正楠一直牽著許連臻的手,微笑道:「嫂子難得來一趟洛海,要不多住一段日子再回去。洛海冬天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雪。」

    杜維安:「她哪裡有空,還要上班。」蔣正楠聞言,懶懶一笑:「你還捨得讓嫂子朝九晚五。」杜維安溫柔地掃了一眼身旁的沈寧夏,毫不忌諱地直言:「蔣總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裡有此等本事讓她聽我的話。」

    聞言,靜靜站在蔣正楠一旁的許連臻側了頭,若有所思地對沈寧夏微笑。

    兩人婉拒了蔣正楠送他們回去的提議。在漫天飛雪的夜晚,杜維安與她十指相扣地沿著洛海陌生的街道走著。兩旁是明珠般的燈光,一盞又一盞。抬頭則是靜謐的天空,一片一片的白色花朵瀰漫而下。

    杜維安忽然輕輕地開口:「寧夏,如果我們不打傘,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一路到白頭?」他的聲音低沉卻鄭重,眼眸中渴求隱隱。

    沈寧夏凝望著他,心口竟有種螞蟻啃噬般的疼痛:她從沒有想過兩人之間會有任何未來。一次半次也沒有!

    或許是因為在陌生的洛海街頭,或許是因為心頭對杜維安的內疚,那一刻,她真的忘記了許多事情。她對杜維安點了點頭。

    杜維安笑了,暢快地大笑。他拉起她:「走,那麼我們就這樣走回去,一定會白頭!」

    杜維安用手機拍攝了雪花漫天的場景,也記錄了沈寧夏雙手攤開,靜待雪花落下的美好神情。

    很多年後的沈寧夏一直記得那個深夜。酒店大堂的工作人員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狼狽的模樣,仿若看見了兩個傻子。

    兩人手牽著手,哈哈大笑著,孩子似的跑回房間。

    酒店套房的落地鏡前,杜維安從身後擁著沈寧夏:「你看,我們兩個真的一路到白頭了。」

    一日,杜維安開完會出來,便見到了在辦公室等待他的杜芳華。在公司,他一直跟所有同事一樣喚她「方太太」。

    杜芳華叫住了他:「維安,我定了位子,中午跟我們一起吃飯。」一起開會的經理們都識趣地散開了。

    杜維安頓了頓,答了個「好」字。小姨向來護犢子,時不時地來公司,讓方氏眾人知道他是她杜芳華的侄子,也是他們老闆方黎明的外侄。

    但小姨一直不知道,他向來最討厭的就是這個。一個人若是有本事,赤手空拳亦能打下一片江山。若是沒有本事,再多的金山銀山也照樣坐吃山空。只是杜維安從未說出口,因為他深知自己這個小姨素來是最疼自己和維和的。這些年來,小姨過得也不容易。

    杜芳華訂的酒店在公司附近,是方黎明向來喜歡的素菜館。一道道素菜費盡心思地做成葷菜模樣,無論外形或者口味都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杜芳華心疼地給維安不停地布菜:「維安,這個素雞很清淡,你多吃一點。」

    說話間,杜維安的電話響了起來,杜維安說了句「不好意思」,便去了角落說話。

    是沈寧夏的來電,她的語氣低緩:「晚上煮青紅蘿蔔豬腳湯,好不好?」杜維安:「可以要求換一個湯嗎?」沈寧夏笑:「不行。以形補形。」杜維安哀怨無比:「好吧。」

    而餐桌上的方黎明無意中掃了角落一眼,忽然笑著開口:「你上次介紹的那個女孩子是曾家的小女兒?」杜芳華點了點頭:「怎麼了?」方黎明笑:「看來你這個媒人做成功了。」杜芳華驚詫:「你怎麼知道?你聽到什麼風聲了不成?」

    方黎明努了努嘴。杜芳華轉頭,瞧見杜維安說話的側影。他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眉目含笑,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掩蓋不了的溫柔。那是戀愛中的人才會有的光輝。杜芳華也是過來人,瞧得極分明。

    杜維安掛了電話回座。方黎明含笑道:「維安,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有女朋友的話,就帶來給我們瞧瞧。」杜維安借著取筷子低下了頭,不動聲色地答了個「好」字。

    杜芳華則喜上眉梢:「是啊。什麼時候小姨出面,約曾先生他們一起吃頓飯?」

    杜維安怔了怔:「曾先生?」杜芳華已瞧出了不對,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夾了一筷菜給他:「這是大廚最新推出的新菜品,來,嘗嘗看。」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日,杜芳華打電話給他:「維安,晚上有空嗎?」杜維安正在聽下屬匯報,他示意他們暫停,接起了電話:「什麼事,小姨?」

    杜芳華只說:「小姨今天下廚,你來嘗嘗小姨的手藝。」小姨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打這麼一通電話給他的。杜維安便答了一個「好」字。

    方家寬敞的廚房裡,潔淨明亮,一旁的落地窗,可望見門前如茵綠糙。再遠處,則是七島最美的海灣,碧波千頃,白帆點點。

    杜芳華盛了滿滿一碗湯,端給了杜維安:「小姨記得你最喜歡喝這個湯了。這次回去給你奶奶修墓地,特地去山上給你摘的。」

    一場地震,毀了所有的一切。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老家的屋子可以慢慢再建,但老人的墳墓卻是一定要及時修理的。

    「以前在老家,只要落場大雨,山上樹林裡就會冒出很多野菇。你就會跟維和上山去采,每次總是可以摘滿滿一背簍。回來後,奶奶總是用新鮮的菇炒菜,如果家裡有臘肉的話,就切小小的幾片炒一盤臘肉。那味道,香得你跟維和兩個人每次都吃滿滿兩大碗飯。」

    杜維安亦陷入了回憶里:「是啊,奶奶還養了很多的雞鴨,但只有我跟維和生日的時候,奶奶才捨得殺一隻雞。她自己呢,連吃個雞蛋都捨不得,總是攢起來,等收雞蛋的人來,換點錢……奶奶她吃了一輩子的苦……」

    杜芳華幽幽地道:「是啊,你奶奶吃了一輩子的苦,還沒等我們好好孝敬她就走了。是她沒福氣啊。要是她現在還在的話,看到你跟維和這麼有出息,估計夢裡都會笑醒的。」

    「你們小的時候,小姨我又在念書,你爸得了病,家裡六口人,只靠你媽媽一個人養活……唉!那個時候,我們杜家真的窮啊!」

    杜維安苦笑道:「是啊,那時候真是窮。都說窮得叮噹響,可我們口袋裡卻一分錢也沒有,想叮噹響都叮噹不起來。」

    杜芳華:「我那個時候在鎮裡上學,每個星期就從家裡帶點醃菜,買罐腐辱,三頓饅頭,熬了三年的初中……看著身邊的同學,吃香的喝辣的,新衣服,新鞋子,我羨慕啊,羨慕得眼睛都紅了。可是,又能怎麼辦呢,除了好好讀書,用成績打敗那些人外,我一無長處!不知道有過多少次,我都想輟學不念了,跟著山裡的其他姐妹去沿海一帶的工廠打工賺錢。可是你媽媽說,妹子,學校的老師都說你是念書的料,只要家裡還能撐得住,姐一定供你念下去。是我福氣好,家裡沒有嫂子,只有親姐姐和姐夫。就這樣,我咬牙苦讀,終於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進了市一中……」

    杜維安沒有搭話,一直聽著她說下去。

    杜芳華卻停頓了,轉了話題:「這碗湯小姨用小火燉了好久,趁熱喝吧。」杜維安左手取過了勺子,默默地喝了兩口。

    杜芳華含笑相問:「小姨做菜的手藝退步沒有?」杜維安淡淡微笑:「小姨寶刀未老,還是那麼好喝。」

    杜芳華眼底的笑意微微加深:「我一向知道維和嘴甜,想不到你也會哄人。」杜維安:「我是實話實說。」

    杜芳華笑笑,便沉默了。寬敞的廚房裡一時便安靜了下來,兩人聽著砂鍋里的湯頭咕嘟咕嘟地翻騰著。杜維安知道小姨特意叫他來方家,絕對不會是為了喝湯這麼簡單。他隱約知道小姨想要跟他談什麼。

    果然,片刻後,杜芳華長嘆了一口氣:「維安,小姨也不跟你繞圈子了。小姨就開門見山地問你吧,你是不是跟沈寧夏在一起?」杜維安放下了碗,鄭重簡潔地答道:「是。」

    杜芳華斂下了所有神色:「維安,你明知道她恨我們杜家,恨我,恨不得剝我的皮吃我的肉。」杜維安一動不動地坐著,不反駁不辯解。

    杜芳華:「維安,你知道的,維和從小就吊兒郎當的,睿睿呢,又這個樣子……小姨指望不了他們!你是我們杜家的長子,也是小姨和我們杜家日後唯一的依靠。連你姨父都說了,以後這整個方氏啊還得你來挑重擔。」

    杜維安這時方緩緩地吐了一句話:「不,我沒有那麼大的能力,挑不起方氏的。」他語氣里已有一番決定。杜芳華的目光霎時如刀銳利:「你不挑起整個方氏,誰能挑?靠喜歡玩樂的維和,還是靠這樣的睿睿……」

    杜維安霍地起身,截斷了她的話:「小姨!」

    杜芳華胸口起伏,激動不已:「睿睿就是弱智,就是傻子。我們可以自己騙自己,說他跟普通人只是有一點點不同。可外面那些知道的人呢,誰不知道我杜芳華生下的孩子是個傻子!是個白痴!」

    杜維安厲聲喝道:「小姨!」

    杜芳華被他喝住了。她別過了臉,仰頭吸氣,但淚水還是抑制不住地沿著臉頰滾落了下來:「維安,外面有多少人在說我杜芳華自作孽不可活!說我是報應!我知道你們大家嘴上不說,可是心裡……

    「維安啊,小姨和姨父會老的,這方氏的擔子遲早要你挑下去的。以後小姨不在了,還指望你照顧睿睿呢!

    「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孩子。小姨知道你一直想學醫,想成為一個醫生。你為了感謝你姨父多年來的資助才學的商……可你確實有經商的天賦,你姨父從來都不會輕易誇讚人的,可他每回都在我面前誇獎你。你有這麼好的天賦,又有方氏這麼好的基礎,為什麼你就不好好發揮呢!小姨知道你覺得自己寄人籬下,小姨知道你不快活!可你是方黎明的外侄,整個方氏誰敢說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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