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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眾人陪著睿睿玩樂之際,方黎明則與杜維安進了書房。方黎明倒了杯紅酒給杜維安,好半晌,才問:「你覺得夏夏會接受學校提供的獎學金去國外念設計嗎?」杜維安:「方先生,你想聽實話?」方黎明:「當然。」杜維安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不會。」
方黎明默然了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的性子跟她媽媽一模一樣。」說罷,方黎明陷入了沉默,又過了良久,方道,「那就按下一步來。她畢業了肯定會找珠寶設計方面的工作。叫唐一峰好好留意投簡歷的人。如果收不到簡歷,也要想盡辦法讓她來頤和。唉,是我虧欠了寧夏這個孩子啊!」
方黎明培養唐一峰多年,暗中創建了頤和珠寶,就是為了這一天準備的。杜維安自然也心知肚明,他應聲:「方先生,你放心,我會安排好的。」
方黎明點了點頭,喝了一口紅酒,轉了話題:「跟盛世合作的事情,現在進展怎麼樣了?」杜維安匯報了一下情況,鄭重地道:「下個禮拜,我去洛海一趟跟蔣正楠談談,如無問題,會儘快敲定下來的。」
方黎明:「這個合作案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這個蔣正楠,年紀不大,但卻不簡單。」杜維安點頭:「我會的,方先生。我跟他接觸了幾次,我覺得他這個人重情重義,是個可以結交的人。」
方黎明點了點頭:「維安,我相信你的眼光。做生意,合作之前,機關算盡各憑本事,合作之後,最要緊的便是要守信,要令合作雙方雙贏。這樣子,大家才能合作長久。」杜維安:「方先生,我明白的。這個世界上,只有錢是賺不完的。比爾·蓋茨這麼有錢,也沒有把錢賺光。最重要的是怎麼跟別人合作,賺世界上最多的錢。」
方黎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維安啊,要是我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就好了。」他頓了頓,語氣低了下來,悵然道,「我老了,寧夏這麼恨我,睿睿又還小。維和呢,能力是不錯,但性子還需要好好打磨。方氏這麼大的擔子,真是辛苦你了。」
杜維安淡淡微笑:「方先生,你這麼說,不會是想把這攤子扔給我,自己退休了吧?」方黎明只笑不語。
有人在外頭敲了敲門,很快的,有個頭探了進來。是睿睿。他見到兩人,皺著鼻子調皮微笑:「哦,爸爸,維安哥哥,你們調皮,你們不聽媽媽的話,你們偷偷躲在這裡喝酒。」由於方黎明心臟不好,杜芳華一直禁止他飲酒。方黎明做了「噓」的噤聲表情:「秘密!不許告訴你媽哦。」
睿睿也跟著用手指擱在唇間做了一個「噓」,偷笑道:「秘密!誰也不許說。」方黎明問:「找我們什麼事啊?」
睿睿抓了抓頭髮,仿佛這才想起似的,不好意思地笑:「我差點忘記了。甜品好了,媽媽讓我叫你們出去吃甜品。」
方黎明慈愛地拉著兒子的手:「好,我跟你維安哥哥談完事就去。」
睿睿拉著他的手左右晃動,不肯依:「媽媽說甜品涼了就不好吃了。我要你們跟我一起出去吃。」方黎明寵溺地拍了拍他的手,無奈起身:「好,我們一起去吃。」
用完甜品後,杜芳華把杜維安拉到一邊:「維安,曾家可是七島的世家。靜如要相貌有相貌,要學歷有學歷,條件這麼好,你可別白白錯過了。」
她見杜維安不吭聲,便補了一句:「我們杜家現在什麼都有了,就差你跟維和兩門好婚事了。」
杜維安還是沉默。杜芳華素來了解這個侄子,嘆氣道:「你說說看,你倒是不中意靜如什麼?」
杜維安這才答:「她很好。」杜芳華:「前幾日曾夫人約我喝茶,雖然沒有明說,但她的暗示我聽得懂。她們是中意你的。既然你覺得她好,為什麼你不肯答應小姨跟她交往呢……」
說到這裡,杜芳華忽地停住了話語,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數秒:「莫非你有喜歡的人了?」
杜維安雖然對杜芳華搖頭,但腦中卻在同一瞬間划過了沈寧夏的臉。
杜維安每次開車路過沈寧夏家附近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放緩速度,下意識地尋找她的背影。如今的她就像一隻刺蝟,讓人不得近身。
如果自己換成是她的話會怎麼樣?杜維安無數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說不定會比她更加尖銳。
那么小而美好的一個人,被包圍在愛的水晶塔里長大的小女孩,某天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完全顛覆了。這是成年人都難以承受的打擊。
盛夏的陽光絢爛,街道上若有似無的每一縷微風仿佛都帶了夏日特有的熾熱味道。杜維安突然踩下了剎車,從他的視線望去,他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老人,正拉著一個路人說話。雖然十幾年沒見了,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沈寧夏的外婆。
當年的她每年都會親自送沈寧夏上山的。那位老人,總是會慈愛地對他微笑,總是會鼓勵他:「維安,一定要好好念書。知識可以改變一切。」她會特地給他帶一些參考書、漂亮得讓同學們羨慕的書包紙筆。
那個老人懂他:「維安,外婆很喜歡你。一直覺得你非池中物,有朝一日一定會一飛沖天的。你一定要記住,要改變,要讓家人過好日子,最重要的是自己好好努力,現在努力讀書,以後努力工作,努力生活。」
「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一定會走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美好未來。」
後來,也是這位老人,請求他不要再出現在寧夏面前。
可如今,眼前的這位老人已是滿頭灰白的頭髮,她佝僂著的身軀,呆呆滯滯的模樣,再找不到當年一分睿智慈祥的影子。這一刻,杜維安才恍覺歲月之凌厲無情。那氣質高華的老人,竟被時間這把刀削雕刻成了這般模樣。
那個被拉住的路人顯然有些驚怕,甩開了老人的手,如避瘟疫一般,急急地走開了。杜維安停下車,快步穿過馬路,走向了老人。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外婆。」老人仿佛禁錮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未聽見,依舊拖著一雙廋如竹竿的腿踉蹌著往前走。
杜維安緊緊地跟在她身後,用雙手為她圈出了一圈安全範圍。他又喚了一聲「外婆」。老人還是未對他有任何反應,她茫然四顧,不知所措地呢喃:「慧宜,你們誰認識我們家慧宜?」
杜維安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不得已,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護著她。走了幾步,老人又拉住了經過的一個女孩子:「請問……你知道我們家慧宜在哪裡嗎?」那女孩子明顯是跟閨蜜一起逛街,被她這麼一抓,驚惶地拼命搖頭,掙扎著想從老人手裡抽出自己的手臂:「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認識這個人。」
慧宜,沈慧宜。這次杜維安聽清楚了,他如受重擊。一怔後,他上前攙扶著老人:「外婆,我知道慧宜在哪裡。」老人渾濁不堪的眼睛霎時綻放出了一種光亮,她望著杜維安,緩緩地咧開嘴笑了:「你……你認識我們家慧宜……你知道她在哪裡……」
外婆根本認不出他是誰了。老人的胸前有一掛牌,寫著地址和聯繫方式。看樣子,應該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杜維安心裡划過一抹說不出的酸澀,他點頭:「是的。外婆,我認識慧宜,我也認識寧夏。」老人相信了他的話,緩緩地鬆開了女孩子的手臂,欣喜地道:「真的嗎……你認識夏夏,你認識慧宜……」
她開心地點頭拍手:「好,好……你帶我去找她……我好想……好想我們家慧宜……」
杜維安側頭低聲跟那女孩子道了歉:「不好意思,老人她病了。真是萬分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那女孩子揉著手臂,羞紅著臉說了一句沒事,便與閨蜜離開了。走了幾步,那兩人又回頭看了杜維安幾眼。
老人抓著杜維安的手,追問:「慧宜在哪裡?我們慧宜在哪裡?你快帶我去找她。」杜維安儘量地安撫她:「好,好。外婆,來,我扶你上車。」
孫婆婆此時正在小區里四處尋找,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她看到有一輛車子停了下來,一個年輕陌生的男子將外婆攙扶出車外。
她大鬆一口氣,忙上前幫忙:「阿香,你這跑去哪兒了啊?我剛從家裡收了衣服回去就不見你了。真是要急死了……若是你有個萬一,我怎麼跟寧夏交代啊……」孫婆婆喋喋不休地說了一通,最後才想起了身旁的杜維安,有些赫然,「哎呀,先生,我都把你給忘了。請問你怎麼稱呼?謝謝你把她送回來。」
杜維安欠了欠身:「我叫杜維安,您不用客氣。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如今這年頭,這麼善良熱心又有禮貌的年輕人可不多。孫婆婆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這一細看,她心頭不由得一震:這年輕人長得可真俊。
孫婆婆一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杜維安便怔住了。兩室一廳的小房子,一目了然,雖然乾淨整潔,但十分的老舊。
這些年,她與外婆就是這麼過來的嗎?
孫婆婆將外婆安頓在了小客廳里唯一的沙發上,才倒了水客氣地招呼杜維安:「來,這位先生,你坐一下,喝口水。家裡簡陋得很,也沒什麼可以招待你的,請你別介意。」
杜維安見孫婆婆小口小口地餵老人喝水,便問道:「這位婆婆是怎麼了?」孫婆婆嘆了口氣:「唉,命苦啊,得了這老年痴呆症。這兩年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連她最寶貝的外孫女都快不認得了。」
杜維安心頭一緊:「醫生怎麼說?」孫婆婆:「醫生那邊開了一些藥,但都沒啥作用。得了這種病啊,億萬家財也沒用啊。更何況我們這些個窮人了。」
杜維安忽然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麼。他的手指摩挲著透明的玻璃杯,良久才道:「婆婆難道沒有其他家人嗎?」
孫婆婆擰了毛巾一邊給老人擦臉擦手,一邊回他:「阿香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含辛茹苦地帶大了一個女兒,十年前就去世了……唉,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苦你們年輕人是不知道的。唯一的親人就是她外孫女。兩人相依為命。不過啊,阿香她也算是有福氣的,寧夏啊,又懂事又乖巧,將她里里外外照顧得周周到到……」
外婆忽地撫摸著腹部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嚷嚷道:「餓。我餓了。」孫婆婆:「好,我去給你煮碗面。」她去柜子里取出了一包餅乾,遞給了外婆,歉意萬分地對杜維安道:「杜先生,你幫我看著她一會兒。我怕她一不小心,又不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