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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杜維安走了過來,他的臉隱在密密的雨簾下,連眉目都顯得虛幻起來:「我叫人來拖車。你去我車子裡坐會兒吧。」沈寧夏仿佛根本未聽見,她吃力地推著笨重的「小毛驢」,一步一步地走著。

    杜維安又跟了上來。沈寧夏驟然轉頭,厭惡至極:「不要跟著我!滾開!」杜維安止住了腳步,他張了張嘴,但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

    大雨中,只留下杜維安一個人在原地。他怔怔地望著她狼狽遠去的身影,如被定身了一般,許久都沒有移動半分。

    杜維安回到家的時候,見母親杜芳良在客廳里,拿著抹布擦拭壁爐上擺著的精美銀器。杜芳良自然早聽見了兒子汽車行駛進院的聲響,含笑抬頭:「回來了啊?」她一見杜維安全身濕透的模樣,不由得訝然出聲,「好好的怎麼淋成這個樣子?」

    杜維安笑笑,只說:「雨一下子大起來,連跑回車裡也來不及。」杜芳良心疼得很,推他上了樓:「快去泡個熱水澡。媽給你去煮碗熱薑茶。」

    杜維安:「好,謝謝媽。」杜芳良含笑叮囑:「別囉哩囉嗉的。快去,快去洗澡。」

    杜維安從浴室里出來,母親杜芳良已經把熱薑茶端進他臥室了,手裡則照舊拿了抹布東擦西抹。

    杜維安擦著頭髮:「媽,這些事情周阿姨她會弄的,你平時沒事就看看電視,再不然就去逛逛街逛逛公園。」

    杜芳良:「我閒著也是閒著,就隨手擦擦。這些活又不累人。快把薑茶喝了。」她輕嘆道,「說白了,你媽我啊,就是勞碌命吧。以前做慣了,現在讓我無事可做,媽媽我都快閒出病來了。」

    熱騰騰的薑茶,一口下肚,心脾都暖了。不知道寧夏回去會不會自己煮來喝呢?杜維安失神數秒,無奈微笑:「媽,哪有這種說法啊。以前是你太辛苦了。如今我跟維和都大了,都工作賺錢了。你要學會閒下來,好好享享清福。」

    杜芳良欣慰地笑了:「媽知道你們孝順。」可說完,她卻嘆了口氣,不再言語了。杜維安素來了解母親,知道她這是有心事,便放下碗,溫和相問:「媽,你這是怎麼了?你不是從小就教育我們,讓我們不要經常嘆氣嗎,說經常嘆氣會把運氣嘆光的。」

    杜芳良又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維安,媽給你說件心事,你可別對你小姨說。」杜維安嗯了一聲,心裡頭大致已經知道母親要說的是什麼了。

    杜芳良緩緩地止住了手裡的擦拭動作:「打昨天晚上我跟你爸聽你說看到寧夏後,我們兩人就一夜沒合眼……」杜維安卸下了臉上的最後一絲笑意。

    杜芳良輕輕地問:「你小姨說她這幾年一直在擺地攤,是真的嗎?」好半晌,她看到杜維安點了點頭。杜芳良內疚不已,「這些年來,雖然我們誰也不提,可我們心裡都有數,是我們杜家對不起她,是你小姨對不起她。」

    杜維安緊抿著雙唇,一直不說話。

    「當年要不是方家發善心……我們……我們……」杜芳良沒有再說下去。

    杜維安雙手攬住了她的肩頭:「媽,別多想了。時光不能倒流,我們都回不到過去。既然已經是既定事實了,你再多想也無法改變什麼。」

    杜芳良長嘆一聲:「維安,媽不是不懂這個理。可是……寧夏那孩子,那孩子我瞧著……實在是太可憐了……」

    杜維安送她回房:「媽,別多想了。好好睡一覺吧。」

    杜芳良只是嘆息:「一想到寧夏這孩子,我哪裡能睡得著啊。我於心難安啊。」

    兩人默然相對片刻。杜芳良似突然想到某事:「對了,維安,那天你姑姑給你介紹的曾小姐,你約過她沒有?我瞧著她長得斯斯文文的,蠻不錯的。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談戀愛結婚了。」

    杜維安大約是沒料到母親突然會提起這個,他怔了怔,方說:「媽,我知道了。我心裡有數的。」那個曾小姐大約對他是中意的,時不時的會有電話和微信過來,只是他無意深入發展。杜維安引開話題,「媽,你跟爸好久沒回老家了。要不明天我讓人送你們回去一趟?你們回老家住幾天。」

    杜芳良頓時眼睛一亮:「也好。山里如今是雨季,我跟你爸上山去摘些野生菌菇,曬乾了帶回來。你啊,最喜歡吃了。每次一喝那些野菌湯,就可以多吃一大碗飯。」

    杜維安:「雨季的山路不好走,你跟爸別親自上山摘了,跟鄰居們買點回來就行。」杜芳良被回家這個主意吸引住了,盤算著要帶哪些東西回山里,又說:「再去看看你奶奶的墳……如今我們都出來了,一年也難得回去一趟……」

    外面大雨已經停了,空氣像早晨凝結的第一捧露水,清新甜美。杜維安站在窗前,出神地望著老家所在的方向,可視線盡頭除了萬家燈火外,便只有黑暗了。

    他一直記得見到沈寧夏的那天,是個碧空如洗、雲淡風輕的好天氣。

    因為有貴客要來,所以一大家子的人早早就起來了,連腿腳不利落的奶奶也是。母親和父親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劈柴燒水殺雞,割臘肉剁熏野豬肉。小姨杜芳華特意去十幾里外的小鎮買牛羊肉。奶奶則帶了小弟杜維和去後山摘新鮮的野生菇,挑野菜。他呢,則負責里里外外地打掃家裡。其實前兩天就搞過大掃除了,可小姨說城裡人特愛乾淨,屋子裡都沒有一絲灰塵,讓他一早務必再搞一次衛生!

    家裡準備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香得小弟伸長了脖子,直咽口水:「奶奶,我們能吃一點嗎?」母親自然是不允許的,板著臉:「不行。不可以這麼沒有規矩!」

    奶奶向來最疼維和,偷偷地用粗陶碗盛了一小碗雞肉塞給他:「去後院吃。客人快來了。」小弟眉開眼笑地捧著小碗,撒開小腿一路跑去了後院。

    片刻,杜維安聽到了一陣汽車聲。坐在院子裡正在擇菜葉的小姨杜芳華猛地跳了起來,驚喜道:「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母親杜芳良大為緊張,雙手直搓圍裙:「總算來了。」她環顧了一遍簡陋的家,擔憂不已,「他們會不會嫌棄咱家破舊呀?」老實木訥的父親,黑紅臉色亦是瞧得出緊張。奶奶亦是,扶著拐杖來到了門邊。杜維安趕忙上前,扶著她跟著父母來到了院門。這時的小姨已經像是一匹歡樂的小馬駒,一路小跑下坡,來到了馬路邊。

    說是馬路,其實就是山裡的碎石路,去年鎮政府派人拓寬後,汽車勉勉強強可以通過。

    杜維安又去後院叫吃得正歡的弟弟:「維和,別吃了,客人來了。」小弟抬頭,掛著鼻涕的臉上油膩膩的,叫人想起自家那隻一直在灶邊打轉的小花貓。杜維安趕忙用毛巾替他擦手擦臉,再次叮囑:「記得要有禮貌,要叫叔叔阿姨。記住沒?」

    杜維安扶著奶奶、帶著小弟走得慢,等他到路邊的時候,父親搓著雙手已經在跟人寒暄了:「這裡閉塞,路也才通了一年。以前不通路的時候,我們要翻兩座山才能到小鎮……」

    杜維安看到了一對非常登對的夫婦,男的成熟大氣,女的秀麗端莊。還有一位氣質高華的老人,手裡牽了一個漂亮的小女孩。那是一個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漂亮小女孩。粉嫩的小臉,烏黑圓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叫人想起漆黑夜裡那掛在天空的小星星。藍白相間的水手服,白襪子小皮鞋。乾乾淨淨,仿佛撒了寶石粉一般,整個人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杜維安緩緩低頭,看見自己身上那件七成新的T恤。今天,全家都隆而重之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這件亦是他最好的衣服,原本是白色,可如今早已經是淺灰色了。杜維安生命中第一次感覺到了不好意思,後來他才明白這種感覺就是書里所說的「自慚形穢」。

    「你好,七島大學站到了,下車的乘客請準備。」第二日,沈寧夏背著雙肩包匆匆下車,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校園沖。

    一跨進教室,沈寧夏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明明應該是滿座的教室,此刻居然只有三三兩兩的幾個同學。難不成她走錯教室了?沈寧夏蹙眉後退兩步,歪頭想看教室號碼,只聽好友蘇嘉妮的聲音從教室裡頭響起:「寧夏,你沒走錯。進來吧!」

    沈寧夏詫異萬分地擱下包包,環顧四周:「怎麼回事?今天怎麼這麼多人逃課!都不怕黑面閻王的『寧殺錯,莫放過』了?」

    蘇嘉妮嘿嘿一笑:「今天估計學校一半的人都聚齊在大禮堂里呢……這年頭,都是一群色女,有富豪帥哥可看,誰還怕黑面閻王啊!」她見沈寧夏錯愕不解,便詳加解釋,「孤陋寡聞了不是!今天是方氏集團對我們學校捐贈的大日子,據說本城首富方黎明會出席。首富啊,這群人都快激動瘋了,想合照想簽名想自薦實習的都有,都逃課去排隊了。還有的說方氏派來的其中一個代表是杜維安……就那天我們在飯店遇到的那個,你記得嗎?他可是萬千少女心目中的國民老公,最佳鑽石王老五……所以這群人啊,就跟打了雞血一樣……」

    「話說這位杜維安先生的名字好奇怪,他如果有個弟弟妹妹是不是得叫維全,或者維和啊?呵呵,組合起來就是:聯合國安全維和部隊……」蘇嘉妮今日的八卦心思十分活躍。

    杜維安,從美國名牌大學歸來後就進入了方氏集團,如今已經是方氏集團極力培養的接班人。站在人前,談吐得體,器宇軒昂,完全不輸於任何的世家子弟,亦絲毫看不出當年貧家子弟畏首畏尾的半分氣息。金錢有的時候確實是一個好東西,擁有無窮的魔力,可以讓青蛙變成真正的王子。

    如果蘇嘉妮知道,這個杜維安還真有個弟弟叫杜維和,會不會吃驚到吞掉自己的舌頭呢。

    想當年,第一次去他們家的時候,連像樣的廁所都沒有的一戶人家,如今赫然已經是七島的上流人士了。靠的是什麼!不過是靠他小姨當年爬上了別人老公的床。

    沈寧夏抬手按了按漲得發疼的太陽穴。這些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因沈寧夏的動作,露出了她手臂處繞著的白紗布,蘇嘉妮哎呀了一聲驚呼:「寧夏,你的手臂怎麼了?」沈寧夏:「昨天不小心闖了紅燈,摔在地上,擦破了皮。」她把昨晚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最後仰天長嘆一聲,「唉,估計是我人品不好!」

    蘇嘉妮小心翼翼地捲起了她針織衫的寬鬆大袖子,瞧見了半個手臂的紗布,頓時倒吸了口冷氣:「是不是很嚴重?去看醫生了沒有?」她伸出指尖輕微觸碰了下紗布,心疼不已,「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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