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頁
2023-09-27 02:34:03 作者: 應遲
水盆工藝是制筆中的首道工序,拔毫、挑選、配兼毫、配置所需的動物毛,放入水盆中反覆梳理,把毫毛分成筆芯、襯毛、蓋毛,最後圓成筆頭後還要進行扎結。
水盆工藝耗時良多,每個步驟都要仔細又仔細,小心又小心,尤其是製作一支小楷毛筆,選毛本就只有一個指節的長度,輕微的疏漏都可能讓這支筆變得沒有那麼的完美。
舒望想要給傅老師的筆每一支都是完美的筆。
「善書者不擇筆」只是一種相對而言的說法,有一支稱手合心的筆,是每一位書畫者的嚮往。
一夜天光,這支筆還沒有做好,舒望也不著急,多年制筆的過程早把他磨練成一個專情的手藝人。連帶著制筆時候,舒望身上都帶著一股子古雅情懷,像是品茗賞花,細雨斜風中細雕江南屋脊上精緻的一朵,慢慢悠悠、仔仔細細,急不得。
一整晚的工作讓舒望的心也在其中沉靜下來,拋卻他心裡的雜思,甚至也拋卻掉對傅老師的想念,他只想做一位給月光制筆的人。
方蔓早上起來的時候舒望已經頂著黑眼圈在做早飯了,方蔓剛刷完牙,伸了個懶腰,隔壁房間裡的小狗子也醒了,用爪子撓門要出來,方蔓把它放出來,才意識到舒望竟然一晚上沒睡覺。
舒望之前洗過一趟,身上倒是清爽的,就是有些倦。
方蔓咬著早餐包看他:「又不是從前缺錢花,這麼拼命做什麼?」
舒望:「不然感覺空落落的,反正也沒什麼事干。」
第68章 習慣,渴望,冤
方蔓笑著搖搖頭:「你打算什麼時候和傅先生說你的小秘密?你這些東西總不能一直放在我這裡, 我看他也不是經常要出差的人, 你要等下次再來做筆,豈不是要等很久?」
舒望攪動著面前的小米粥抿了下嘴唇。
方蔓看著他:「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瞞得久了, 以後再等傅先生發現,更容易說不清楚, 不如坦誠一點。」
舒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等他回來了就告訴他。」
方蔓吃完東西起身笑笑:「你好好休息一會兒吧,熬夜對身體可不好,真把自己弄成思念成疾的模樣, 傅先生回來了要心疼的。」
舒望心裡覺得羞甜, 面上並不表露,只點頭說:「那我上午補個覺, 下午去歐蔓。」
「哎……」方蔓笑著想說他太見外,奈何舒望已經開始收拾碗筷去洗,她也就只能無奈。
小狗子不習慣在新住處生活,被傅老師嬌生慣養, 膽子小得很, 這會兒只跟在舒望身邊,他走到哪它跟到哪。
舒望去客房睡覺, 它就窩在他床邊上團成一團。
小棉花糖「嗚嗚」兩聲,小可憐的模樣要抱抱,舒望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
同樣是白色的屋頂, 竟然被他盯著品嘗出不同的心境來。
之前他都是被傅老師抱著睡覺的, 一個人睡好不習慣。
沒有人從背後抱著他,冬天被窩裡一點也不暖和。
南方沒有炕,冬天裡烘暖被窩的是電熱毯,開久了燥熱,關了又冷,電熱毯的邊緣像是有結界,外面是寒冷,只有這方方的一點是睡覺的領地。
舒望一個大男生,冷倒是不覺得有多冷,就是背後空了一塊,讓他覺得好不適應。
明明他從來不認床。
舒望嘆了口氣。
通宵令人疲憊,想念又讓人睡不著覺,這種矛盾令舒望感到了想睡睡不著的痛苦。
最後只能硬生生閉上眼睛,數羊數的都是傅知非。
分別的第一天就沒了從前獨來獨往的那股勁兒,好像兩棵執著向上的樹無意間枝丫交纏,再要分開,攤不開陽光雨露,斬不斷往來交錯,鋸齒切割樹幹,又癢又痛。
這一點上傅知非的感觸要更明顯一些。
酒店毗鄰南翔古鎮,晃悠悠的綠水把上海從都市裡剝離出來,回歸到原本的古樸裡面去。
可惜身邊沒有人陪伴,就顯得這裡的景色不如當初他們一起逛過的那條老城小街。
才幾個月而已。
保持孤單有利于思想的獨立和完整,但這樣的生活總歸是不太圓滿,一旦體驗過那樣的圓滿,再要從羈絆里脫離出來,就很難做到了。
他把那幅畫《蜻蜓》也帶來了上海,朋友們看過,說他日漸精益,畫中已然有超脫感覺。他們的說辭誇大不少,卻也只誇了他畫裡人物的閒懶和悠然忘機的隱士情懷。
並不是這樣的,傅知非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不是這樣的。
他不是隱士,畫的也不是閒懶。
是渴望,是孤單,是想要留住一隻蜻蜓的猶豫、期待和不敢。
到底是恩師眼神老辣,花白頭髮,看畫看心,臨別時拍著他的肩說:「別猶豫,接住它。」
畫中人有沒有接住那隻蜻蜓,是畫意里的留白,給觀者塑造出不同可能的想像空間。
畫外人有沒有接住那隻蜻蜓,傅知非不敢留白,想要擁有,不想在患得患失里上下起伏。
舒望吻了他,從康爵的那晚開始,蜻蜓就已經飛落下來了。
停憩。
傅知非不像林烝那樣會編制精巧的籠子,等待夜鶯飛來而後把它關進漂亮又舒適的籠子裡,用浮華和手段做成花紋巧絕的鎖。
他只會,也只能像畫中那人一樣,伸出手去,等待蜻蜓片刻的停憩,並且期待著這停留不只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