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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3:43 作者: 青衫落拓
她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此刻高速公路旁邊的田野,廣袤而青翠地延伸到遠方,正是chūn色明媚的時節。從開始做銷售起,她無數次出差,從飛機、火車、汽車打量一掠而過的四季,對於不同的風景全然麻木,最初奔向異地旅程的興奮早不復存在。她的身邊有時坐著同事,更多的時候是陌生人,她已經習慣為了工作獨自上路,負責自己的行程安排、行李和安全。
可是真的做好了準備,有人同行就開心同行,無人同行也不qiáng求,再不要求一個承諾嗎?她接受許至恆的追求,頭一次放棄自己凡事思慮的qiáng迫症,並不問明天的安排,只滿足於享受眼前歡娛。
她以為自己已經和現實達成了妥協,不再要求天長地久。然而曾誠的話到底觸動了她,她明白自己可以控制自己做到行為灑脫,卻遠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底那點小小期待。
她只能命令自己暫時不要再想這事,qiáng打jīng神辦完事,從B市趕回省城,繼續著訂貨會前緊張的準備工作。
周五下班後照例是參加公司例會,近一年來少在公司露面的老闆沈家興居然也過來了。葉知秋進會議室時,只聽沈家興正訓斥著沈小娜:「你媽說你這段時間完全沒好好上班,每個周六更是人影不見。坐著設計總監的位置,總該進入角色好好做點正事吧。」
沈小娜懶洋洋說:「我在廣告公司配合製作產品畫冊好不好,怎麼不叫做正事了。再說了,周六本來是法定休息時間,不應該上班的,gān嘛偏要把我叫過來。你們當心,遲早會有員工告到勞動局去的。」
旁邊員工都做眼觀鼻鼻觀口目不斜視狀,沈家興氣得夠嗆,卻也不好發作,的確已經有車間員工去勞動局監察大隊反映了信和超時加班、加班工資不足額的qíng況,劉玉苹花了好大勁才把這事擺平。
葉知秋暗暗好笑,她已經明確跟劉玉苹提了出來,希望以後周末休息,真有工作需要加班再說,劉玉苹一臉不悅,可也答應考慮,此時沈小娜倒真是說得直截了當。
她和沈家興、劉玉苹打了招呼,坐到自己位置,會議開始,各部門經理循例匯報各自工作,然後匯總下周訂貨會的準備qíng況。最後沈家興講話,他先肯定了近一段時間信和的工作,指出生產和設計管理得到了加qiáng,銷售有了一個可喜的改觀。葉知秋隱隱有不祥預感,果然他接著宣布,馬上要召開的訂貨會,希望改變一下銷售政策,代理商、經銷商一律必須付50%現金訂貨。
眾人好象全被他講的話驚住了。葉知秋頓時頭痛,信和以往的規定是訂貨只須付象徵xing訂金,到正式下單發貨時補足貨款。象沈家興這樣的做法,不是沒有服裝公司採用,她清楚知道索美對代理商的要求來得更為嚴苛,預付款比例也更高。然而信和連續兩年代理商呈流失狀態,她上任以後,做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希望此次訂貨會挽回頹勢,如果在距離訂貨會不過一周的時間貿然出台新政策,恐怕她的努力就大半白費了。想到這裡,她止不住心頭髮冷。
她和其他幾個部門經理一樣看向劉玉苹,劉玉苹嘴唇緊抿,沒什麼表qíng,而沈家興這樣的語氣,顯然也不是一個和大家商量的意思,儼然就是照此執行了。聯想起那天西門對她講的關於沈家興拿地的小道消息,葉知秋只能保持沉默。好在沈家興講完以後,接了個電話,匆匆走了。
大家全保持著沉默,沒人打算率先講出自己看法,沈小娜不耐煩地說:「沒什麼事了吧,我也走了啊,這其實和我根本沒什麼關係呀。」
劉玉苹只能對著這個寶貝女兒長嘆:「小娜,你和葉總留下,其他人回去好好考慮一下這件事。」
眾人起身出去,劉玉苹看向葉知秋:「小葉,不妨直說。」
「我希望關於銷售政策的任何變動,都能和我這個負責銷售的人有一個事先的溝通。沈總這個說法如果必須執行,那我保留看法,無話可說。如果可以商議,那我坦白講,我不贊成。理由相信劉總你比我更清楚。」
沈小娜瞪大眼睛看她:「秋秋,我覺得我爸爸沒說錯呀,打款訂貨多有保障,也可以有效減少盲目下單跟退換貨。」
「這樣做的前提是代理經銷網絡經過至少兩個季度的考驗已經健全,而且對新一季產品的銷售至少有80%的把握。我的銷售部門目前沒有達到這個要求,小娜,你覺得設計部門達到了嗎?」
沈小娜這才恍然,她根本差遣不動幾位設計師,路易心心念念的全是新品牌的籌備,和那幾個設計師時有矛盾,動不動就告到她這裡,讓她頭大。而這段時間她常泡在戴維凡的廣告公司,醉翁之意當然不在畫冊,談到產品,她只能心虛。
劉玉苹這幾年獨自支撐著公司的運作,自然明白葉知秋說得有理。本來她一向頗為qiáng悍,從來說一不二,可是沈家興這兩年房地產做得順風順水,氣焰日見高漲,而談及信和不大景氣的現狀,她自覺氣短。此時先生突然提出需要大量現金,她竟然沒辦法直接拒絕。眼見女兒差不多一點忙也幫不上,而葉知秋話說得清楚,但也絕不可能cha手這件事,重擔仍然落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一時有些心灰意冷,只擺一下手:「我知道了,這件事當然還沒最後決定,你們出去吧。」
走到外面,沈小娜還是一臉懵懂,拎了包就打算走人,葉知秋嘆氣,只能叫住她:「你覺得你媽的處境為難嗎?」
「她在家在公司都跟小型上帝似的,有啥為難的呀。」
葉知秋無可奈何:「我不打算cha手你的家事,但沈總的這個建議,確實會讓你媽、讓公司的下一季銷售面臨考驗,很難說現在的信和經得起這個考驗,相比之下我的為難倒在其次了。你是設計總監,不管你對這個頭銜有什麼看法,可是該負的責任最好還負起來。」
「你的意思是我該反對?」
「你和你媽媽好好談一下吧,她當小型上帝可能最大的壞處就是幫你把風雨都擋過去了。」葉知秋只能言盡於此了。
已經快八點了,每次會都開得如此冗長沒效率,她厭煩地想,而且每次都會出現一個或者幾個讓她頭痛的問題。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起下起了小雨,她打車回自己租住的大廈,匆匆往裡面走,卻赫然發現范安民站在大廈門口,她詫異又煩惱地看著他:「你又來gān什麼?」
范安民臉色蒼白地看著她:「對不起。」
「又來了。」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了,「你別出現在我面前就是對得起我了。」
范安民苦笑,指向她身後:「那個,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才知道,剛才找他們jiāo涉了半天,廣告公司說收了錢,恐怕得連放一周。」
葉知秋回頭,透過雨絲,只見馬路斜對面一座大廈上巨大的LED屏上正放著一對新人穿婚紗在海灘拍照的各種場面,藍天、白雲、碧海再加上飛揚的婚紗,色調十分明麗,正是范安民和方文靜。畫面一轉,一行大大的英文伴隨著鮮花出現在屏幕上面:Iwanttobewithyouforever。旁邊兩個過路女孩撐傘駐足觀看,同時羨慕地輕嘆:「太làng漫了。」
接下來是一支葉知秋已經看習慣了的洋酒廣告。她驚得目瞪口呆:「我早晚會被你們弄出受迫害妄想來的,這又是什麼噱頭?」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家裡給安排了這個。」
面前是本市主gān道,這塊LED屏十分醒目,平時滾動播放各類廣告和宣傳片,葉知秋核准過銷售廣告費用,知道要到這上面連播一周是筆不小的開支。她慢慢回頭看著范安民:「特意安排在這裡播,是專門給我看的嘍,很看得起我呀。」她放聲大笑,「很jīng彩,很有創意,很費苦心,很……」她一時說不下去了,只能閉上嘴緊緊咬住了牙。
「你別跟她計較,她只是孩子氣,沒安全感,有時會做些很離譜沒意義的事qíng,」范安民長嘆一聲,神qíng疲憊,「當然,我又在做多餘的道歉和解釋。你不會和她計較的,就算是我,你也眼都不眨不計較了。」
葉知秋突然怒氣迸發了,她啞著嗓子說:「有時我覺得不計較的人確實是活該倒霉,別人會把所有該她承受的、不該她承受的全老實不客氣壓到她身上來,而且覺得很當然。你們這算gān什麼?gān嘛不gān脆拍點限制級小電影來放呀,不是可以更好地滿足你們的表演yù嗎?」
范安民也一下咬緊了牙:「不是你想的那樣,秋秋,拍這些,我以為只是婚禮上放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會gān這種事,再說什麼也是多餘了。記得我跟你說過不需要你原諒嗎?對,不需要了,原諒對我沒意義。我只能走自己選的那條路了。我以後會約束她,保證再不來打擾你。」
葉知秋回頭看他,他仍然是那個五官俊秀的男人,從前他做著外企單純的技術工作,一直保留著幾分學生氣息,笑容陽光開朗帶著點孩子氣,現在燈光變幻下,他面色yīn郁冷漠。她驀地意識到,此時她看他如看一個行為奇怪的陌生人,方才鬱積只yù脫口而出的那些話頓時消散了。她對自己說:誰還用去弄明白陌生人的行為。
她突然沒了任何怒意,只冷冷地說:「你的保證一文不值,可是我也希望你記住你的保證。大家是路人,保持路人該有的禮貌就行了,不要相互打擾。」
她繞過他,大步走進大廈,回自己小屋,洗頭洗澡,然後從冰箱裡拿出百利甜酒,給自己倒了大半杯,坐到沙發上,一邊喝酒一邊打開筆記本,準備再次對照經銷商資料,評估一下沈家興今天宣布的新政策可能帶來的影響。可是房間門窗緊閉,氣悶異常,她的心qíng到底難以平靜。
她放下筆記本,喝了一大口酒,走到小陽台打開門,輕風帶著雨絲迎面chuī來,她低下頭,從27樓看去,那塊LED屏只見光影閃動,並不能看清畫面。她告訴自己,人家愛怎麼花她的錢,跟你根本沒有關係,只是一個有錢又有點病態的女孩子無聊的炫耀罷了。
然而,她卻實在無法讓自己泰然自若下來。那一行英文在她眼前明明白白閃爍:Iwanttobewithyouforever。Forever,對未來有這樣的信心,拿出來炫耀一下也是值得的吧。
可是誰是陪你走下一段路的那個人,誰會陪你到永遠。涼涼雨水打在她有點發燙的面孔上,她苦笑著想,這樣折磨自己,實在是毫無意義。
自從接到曾誠那個突如其來的求婚後,她連日意志緊繃,已經幾天沒有睡好,今天公司例會更讓她苦惱,似乎有點不堪這樣最後一根稻糙壓上去。她退回房間,用力關上門,迅速換了衣服,拎起皮包乘電梯下樓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