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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32:26 作者: 白夜未明
    見蘇言上床,周景便熄滅檯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很快只剩下三個男人沉重的呼吸。

    但周景雖然說是閉上了眼睛,內心裡卻一直無法平靜。或許是因為外面的大雨,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

    夜裡雨一直不停,噼里啪啦聽的人煩心。

    小腿依然很疼,疼到骨髓里。

    這種疼痛註定會伴隨他的後半生,所以他只能逼自己去習慣。

    但有些東西,不是說他想習慣,就能習慣得了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伴隨著黎明前夕第一聲鳥啼,蘇言緩緩張開眼皮。他茫然的盯著屋頂,那個被補上的fèng隙又重新空洞了起來,仿佛昨夜的暴風雨只是一場夢境。

    蘇言揉了揉眼睛,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

    他還惦記著案板上那碗兔肉湯,趁著周景跟傻子都還沒有醒,動作快點兒把湯熱一熱灌進肚子裡,這一天的開始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只是當蘇言飛速的換好衣服跑下床的時候,周景卻也已經睜開了眼睛。

    在周景身邊,傻子一臉幸福的靠著床頭柱睡得酣暢淋漓。

    瞧他面色紅潤的樣子,身體應該無礙,只是蘇言看著這副場景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昨晚他去睡覺的時候,明明傻子就躺在屋中央的地上臉上滿是泥,蘇言連多看兩眼都不願意。而這會兒傻子不但換了個位置,就連臉上也變得乾乾淨淨。

    蘇言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傻子,然後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淡然自若的周景。

    這個人嘴裡說著嫌棄,實際上身體卻誠實的緊,只是偏偏要等到蘇言睡著了才肯大發善心,也是傲嬌的不行。

    不過蘇言也不揭穿周景,一心一意惦記著剩下的那碗兔子肉。

    只可惜當他興沖沖的跑到案上去看,卻發現那碗肉居然不翼而飛,連口湯都沒給蘇言剩下。

    蘇言有些傻眼的站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難道說周景竟然傲嬌到這種程度,大晚上的不睡覺,偷偷的跑到這裡吃肉喝湯?

    蘇言被自己想像的畫面給雷的不輕,恰巧周景也穿好衣服走過來燒開水,見蘇言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盯著他,破天荒的率先開口解釋:「他半夜裡有些發燒。」

    這話說的簡潔,但蘇言還是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照顧病人,給病人熱點兒東西吃無可厚非,順帶拿毛巾兒給病人擦擦臉也很正常。只是這麼一來,周景原先表現出的那副淡漠不已的樣子,就變成了笑談。

    蘇言想到這裡,便忍不住咧開嘴笑了:「周老師你人真好,以前我還覺得你冷血來著。」

    作為同居人,蘇言自然希望自己的舍友是個熱心又熱情的好人,以前的周景雖然也不算太差,但他總覺得跟周景不是一路人,沒想到周景只不過是面冷心熱而已。蘇言下意識的就對周景放下了戒備心。

    周景對此顯然有異議,便又冷冷的補充了一句:「只是不想看他死在宿舍里。」

    然而對於已經認定周景是個傲嬌的蘇言來說,這話說的沒有任何意義。

    「明白明白,周老師最講道理,不過那碗肉湯是我留給自己的早餐,現在沒了真是怪可惜……」

    說著,蘇言舔了舔自己乾涸的嘴唇,似乎是在回味昨天的美味。

    他也的確是太久沒吃過好東西,一直這麼清貧也就罷了,昨天傻子給他開了個葷,那味道要忘記不是一般的困難。昨天晚上他會救傻子,也是圖個口舌之欲。只是蘇言很清楚,在傻子眼裡他根本就只比空氣存在感強那麼一些,若想指使傻子替他幹活兒,只怕還是要靠周景。

    周景哪裡聽不出他話里話外之意,只是裝作聽不懂而已。昨夜屬於情況緊急,他若不出手,傻子有沒有命在都不好說,擱在平日裡,周景是萬萬不想跟傻子扯上半點聯繫。

    他的一切,周景根本不想去過問。

    周景是認識傻子的,不但認識,曾經還很熟悉。

    原先看到傻子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周景心裡還有過幸災樂禍的想法。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現在居然變成了這副任人宰割的模樣,說不是報應他都不信。

    大約清醒後第一眼見到的人便是周景,傻子對周景有著一種非常奇妙的雛鳥情節,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溝溝里,周景想怎麼使喚他都行。

    那些已經深深埋葬在心中的怨恨,只需一個引子,就能將周景引入萬劫不復之地。

    然而周景卻沒有任何行動。

    不是因為心善,而是知道殷向北這個人向來福運。現在雖然落魄,不知哪一天就會捲土重來。

    一旦他恢復正常,依照他殘忍的性格,周景怕自己沒那麼多的命。

    左腿的傷已經足夠他了解殷向北,他不需要付出更多東西,也無法付出更多東西。

    這是他過去二十六年所得到的唯一教訓。

    第4章

    雨過天晴的空氣格外清新。

    今天是罕見的周末,按照平日裡的慣例,蘇言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絕不會醒的。

    之所以破例,是因為他想趁著傻子沒醒,把那碗兔子肉吃進嘴裡。現在兔子肉泡了湯,蘇言的整個身體就像是被抽掉了筋,軟綿綿的找不到一絲力氣。

    他打了個哈欠,扭頭望著與往常無異的周景,垂頭喪氣的又爬進被窩裡,再度睜開眼睛則是因為聞到了飯菜的香氣。

    周景的廚藝不錯,雖然村里給兩個支教老師提供的物資極為匱乏,但周景總能用簡單的食材創造出美味。

    蘇言吸了吸鼻子,從被窩裡探出頭問道:「周老師做什麼好吃的呢?」

    「麵疙瘩。」

    蘇言一聽,立即就從被子裡爬出來穿衣服洗漱,神色里滿是歡喜:「周老師做的麵疙瘩最好吃了,不是我吹牛,我一個人吃一鍋都行!」

    所謂麵疙瘩,就是將麵粉摻上一定分量的水,然後把黏在一起的麵疙瘩下進開水鍋里。

    摻水的分量既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水多了就成了麵粉湯,水太少變成了麵團,這個量蘇言總之是掌握不了。

    等到水開之後,將麵疙瘩撈進碗裡,澆上酸慡可口漿水湯,調點兒油潑辣子,堪稱人間美味,嘗過一次後就再難忘記。

    飛快的洗漱完畢端著自己的碗走過去,蘇言眼睛裡仿佛在冒星星。

    屋子裡還有一個人比他更加眼饞鍋里的東西,卻礙於周景的嚴厲,連靠近都有些遲疑。

    蘇言這次到沒有多管閒事,他自問昨夜對傻子也是仁至義盡。至於周景要怎麼對傻子,那是周景的事,蘇言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厚著臉皮蹭周景飯吃的人而已。

    屋子裡很快就溢滿了飯菜的香氣。

    傻子眼巴巴的看著周景,輕聲喚他:「周老師,周老師……」聲音小的像蚊子嗡嗡。

    周景坐在板凳上吃飯,看也不看一眼。

    一分鐘過去,蘇言已經連面帶湯吃的乾乾淨淨,又跑到鍋跟前去呈第二碗,幾大勺下去,鍋里就見了底。

    傻子餓的肚子咕嚕作響,卻絲毫不敢違背周景的心意。

    直到最後,傻子都沒能嘗上周景的手藝,跟周景也同樣不嘗他獵到的兔子肉是一個道理。

    瞧傻子實在是可憐的緊,蘇言又動了惻隱之心,想跟周景求求情。

    怎料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聽周景冷冰冰的對傻子道:「雨停了,你出去。」

    傻子沒蹭到吃的,神情本就有些悶悶不樂,又聽周景要趕他出去,眼神委屈的不行。

    雖然說這『委屈』二字,實在是不適宜出現在他這個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魁梧漢子身上,但不知是否變傻後心靈也變得純淨許多,傻子眼神里透露出的委屈並不叫人厭惡,反而讓人更加同情。

    說他傻也不盡然如是,只是他現在就跟初生的孩童沒什麼兩樣,不會懷疑,全心全意的信任著周景。

    傻子沒有家,所以平時最怕下雨,但此時此刻,他卻無比希望那滂沱的大雨再度來臨。

    只可惜,若天公肯聽,那他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副田地。

    周景要趕他出去,他只能出去。

    傻子最後看了一眼周景,不依不舍的情緒從頭髮絲到腳後跟都在抗議。

    蘇言將一切看在眼裡,輕聲嘆了口氣。

    看傻子的容貌也透露出貴氣,只怕在出事之前也是人中龍鳳的類型,奈何……

    待傻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蘇言才道:「你說傻子的家人會不會找到這裡?」

    「不會。」周景放下自己的碗,面無表情。

    蘇言一愣,不知周景為何如此確定,但轉眼又一想,這破地方如此偏僻,只怕傻子的家人想找也找不到這裡。他坐直了身體,見周景將衣袖撩上去準備開始洗鍋洗碗,立刻站起來攔住周景:「放著我來吧周老師。」

    周景下意識想要拒絕,但又想到了一件要緊的事情,便把活兒交給了蘇言。

    有學生缺少課本,他託了縣城裡教育局的同學幫忙,早前得到消息說是書已經送到了同學那裡,只等周景去取。

    他腿腳不便,從學校到住處這一小段距離都很費力,更別提去縣城裡。再加上這裡地處偏僻地形崎嶇,只有一趟公車在山腳下一天兩趟開向縣裡,錯了這兩趟車就算是村長書記也出不去。

    第一趟車是十二點途徑這裡,周景六點鐘醒,現在吃完飯剛剛九點過去,必須趕緊出發,才能趁著十二點之前趕到車站。

    跟蘇言叮囑兩句後周景方才離去,昨夜下過大雨導致山間的道路又濕又滑,幸好他在路上撿了一根粗壯的樹枝當拐杖,這才準時到達山腳。

    等周景坐上那破舊的小中巴車,全身上下都已經被汗水浸透,買好票之後靠在窗戶便頓時昏昏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小中巴一路搖啊搖,終於在傍晚前夕到達了縣城車站。

    周景下了車,聽著街道上小販零零散散叫賣的聲音,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從口袋裡掏出許久派不上用場的手機,告訴同學他已經到了縣城裡。

    紀明是他高中同學,後來大學陰差陽錯又分到了一個宿舍里。他跟周景的關係一直不錯,周景說要來支教,也是由他牽線找到了這裡。

    所以得知周景要過來的時候,紀明很是開心。

    只是山里交通通訊都不怎麼便利,想跟老同學多見幾面也不容易。

    紀明家在縣城算小有勢力,畢業後直接進了教育局不說,還給紀明配了車跟房子,知道周景左腿受過傷,當下就決定讓周景在原地等他開車過去。

    上午的山路的確讓周景有些不適,於是他也不推辭,就靜靜的呆在原地等著紀明。

    等了大約二十分鐘,遠遠看到紀明滿臉笑容的走了過來。

    「走咱哥們兒下館子去!」

    見到紀明,周景冰冷的表情也有了一絲鬆動,嘴角微微上揚了些許。

    「我請你。」

    紀明直接拍向周景的肩膀,大大咧咧的道:「那怎麼行,你現在支教沒多少工資,我請你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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