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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荒原上吹起了一道冷風,隨之而來的,是刺骨的寒氣。皮皮向洞穴看了一眼,背上背包,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走了百十步,忽然停步回望。

    遠處灰色的山脊上站著一道小小的白影,蒼白的陽光下,它顯得微弱而孤清。

    她凝眸而視,霎時間,忘了呼吸。

    她在心裡說:賀蘭,我終然看見了你。

    這一刻,果然是生離死別。

    插PTER45結愛

    皮皮終於明白,在荒謬的故事中,荒謬的人自有她的幸福。

    西西弗斯侮次將巨石推到山頂,他看見了陽光,看見了大地,明自了生命的可貴和勞動的意義。

    誰說重複都是無效的呢?

    生命在重複中被一點一點地修改,我們在重複中走向新的開始。

    皮皮還是沒有考上研究生。複試之後她去體檢,以為可以拿到錄取通知書,一直等到了八月底才被告知她被刷了下來。

    沒有講原因,但皮皮知道原因。

    她右臂的傷因為沒有及時治療,尺神經嚴重受損。右手不能抬起,不能抓物,漸漸地,前臂和手掌的肌肉也開始萎縮。她的手指沒有感覺,終日像蚯蚓一樣蜷曲著。去了很多醫院,也動過手術,怎麼也治不好。不過,她很快就學會了用一隻手打字,速度並不慢。

    她住進了閒庭街的房子,自習園藝,將賀蘭靜霆的花園打理一新。每到黃昏,她就泡上一壺好茶,坐在藤椅里欣賞自己種的花花糙糙。她還記得賀蘭靜霆的話,靈魂是有氣味的。只要她還有一點點回憶,哪怕是極渺茫、極零星的回憶,每當想起他時,他會聞風而至。

    可是,她每天都在強烈地想著他。想著他們度過每一天,回憶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如果靈魂真有氣味,氣味一定很強烈。

    然而,每當風吹戶臆,鐵馬響動,她都會不自覺地望向窗外。幻想會有一個穿著風衣戴著墨鏡的人影向她走來。

    但可賀蘭靜霆從未來過……

    她經常回家裡看望白己的爸爸、媽媽和奶奶。

    老人們心疼她,每次回來都備著好菜。

    每隔幾天,媽媽和奶奶還是要吵架,她還是得當和事老。最後還是會有一個人摔門而去,到了半夜又氣呼呼地回來睡覺。

    沒辦法,這就是人生。

    皮皮在山下的花市里開了一個花店。她賣花和盆景,也賣種子。隨著她的園藝越來越高,她賺了一些錢,在行內名聲漸起,經常被附近的人請去當園藝師,幫他們種花,設計花園。皮皮很喜歡這個工作,鮮花和泥土,讓她感覺親切。

    有時她會幻想有那麼一天,賀蘭靜霆會突然回到這間屋子,她覺得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什麼話也不說,直接去井底做愛。

    雖然賀蘭靜霆不再認得她,也許他們的身體和肌膚會保留一些記憶。她從不間斷種植牡丹,她期望賀蘭靜霆回來的那天不會餓著,她有最好的東西來招待他。

    但這些都只是希望……

    四年多來,賀蘭靜霆從未回來過。

    有一天,她正在自己的花店裡賣花,門前忽然停下一輛黑色的轎車,從裡面走出一個俊美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一身筆挺的西裝,手裡捧著一大把玫瑰,走到櫃檯前,忽然單膝著地:

    「皮皮,嫁給我,好嗎?」

    她坐在櫃檯的高椅上,怔了半晌,才認出是家麟。

    「家麟?」

    眼前一錯,櫃檯上又多了一枚閃閃發光的鑽戒:「是我。」

    「你回來了?」

    「對。」

    她看了看碩大的鑽石:「你發財了?」

    「是。」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說:「恭喜發財。」

    「皮皮,嫁給我,好不好?」

    她想都沒想就說:「不好。」

    「我剛知道你手臂受了傷,不要擔心,今後由我來照顧你!」

    你為什麼要照顧我?」她問。

    「因為我愛你!』他大聲說,「以前我錯了。請讓我認認真真專專心心地愛你這一次!

    她將鑽石還給他,淡淡地說:「謝謝你的心意。對不起,我不再愛你了。」

    「皮皮。」家麟急切地說,「你一向是最善良的,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不。」她說,「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家麟經常來看她,也來看她的父母和奶奶,甚至發動自己的父母提著厚禮來說親。

    無論他怎麼說,想什麼辦法,皮皮堅決不同意.\n

    好在秋季很快就來了,皮皮有她的任務,她找了個藉口離開了C市。

    每年秋季她都會去陝西及東北一帶的農場買狐狸。她在大興安嶺賀蘭靜霆原先的農場裡雇了十幾個訓獸師,訓練狐狸的野生技能。然後成批成批地將它們放養到各處山林。最遠的地點是西伯利亞。每年冬季她都穿梭在北方漫長的鐵路線上,尋找更多狐狸可以生存地方。

    這年冬季也不例外,她選擇了橫穿俄羅斯的西伯利業大鐵路。從海參威出發向東,跨越八個時區,將兩千隻狐狸分批送往沿路的森林和糙原。這是世界上最長的鐵路,全程九千多公里,走一趟要花六天半的時間。做完了工作,她從貝加爾湖東岸的烏蘭伍德坐另一條支線經赤塔進入滿洲里。在滿洲里的物流公司里結了一些帳,她買了去北京的車票。火車又晃蕩晃蕩地開起來。

    她喜歡坐車的感覺,就像一條出了港的海船,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仿佛進入了無間道。她那一腔無處著落的心情便在這無處著落的旅程中漫無目的地滋長。她長時間地望著窗外的風景,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車裡的客人們見她只有一隻手臂可以活動,對她很照顧,提行李都主動有人幫忙。她喜歡好客擅談的東北人,卻怎麼也提不起聊天的興致。因為關於她的事、她的職業都太過離奇,不提倒罷,一提便會引起旅客的好奇心,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她寧願什麼也不說,支支吾吾地了事。

    長途旅行乏善可陳,她在車廂里看完了一本武打小說,又看了兩部電影,覺得昏昏欲睡,便索性睡了。列車運行時間是二十八小時,凌晨三點的時候她完全醒了,火車正停在天津。她到站台上走了走,呼吸了一下冬天冰涼的空氣,上來時發覺肚子餓了。餐車就在隔壁,而且是新型的,除了提供二餐還有摩登的吧檯,提供各種酒水。她進去點了一杯奶茶,兩塊蛋糕,服務員精神居然很好,奶茶香噴噴的,蛋糕仿佛剛從烘爐里出來,她一隻手端著茶杯,找了個座位。

    餐車裡倒有好幾位客人,有四個人坐在-起打牌。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

    等她看清了他的臉,她心頭一震,險些將手裡的茶杯跌落。

    那人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復又將頭轉向窗外,手裡握著一杯冰水。

    原來他真不認得她了。

    她覺得一陣氣餒,手一軟,加之火車正在拐彎,托盤沒托穩,「當」的一聲茶杯掉到地卜。她連忙彎腰去撿,不料托盤上的兩個小蛋糕也掉下來,一直滾到桌底。左手沒有右手靈活,只能一個一個地來。正要毛腰去撿掉得最遠的那一個,忽然有隻手搶過來,幫她將塗滿奶油的蛋糕撿了起來,扔進垃圾桶里。

    她的心很亂,不知該如何是好。道了謝,在旁邊的位子坐下來,即而意識到這是他的座位,連忙又站起來:「對不起,坐錯了位子。

    「沒關係,我可以坐到對面去。」他擋住了她的去路,逼著她又坐了下來。

    「您還是要奶茶嗎?我去替您端過來。」他淡淡地說,很紳士的樣子。她知道他看見了自己畸形的手,才要來幫她。

    正要推辭,他己去了吧檯。知她是無心之過,服務員做了奶茶卻沒有收錢。

    他端來了奶茶,細心地放到她的左手邊。

    「謝謝!」她由衷地說道。

    「不客氣。」他淡淡一笑。

    她不知不覺地凝視起他的臉。貪婪地打量著他身上的每一個細節。他什麼也沒變,笑容、長相、口音,乃至說話的語氣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只是沒有了往日的憂鬱,他看上去更加年輕,更加英俊,且充滿活力。她一直痴痴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咳嗽了一聲,她飛快地收回目光,報然一笑:「你看上去很像一位我認識的人,剛才我嚇了一跳,還以為真是他呢!」

    話一說完她就後悔。這意思讓人誤解,且顯得輕薄,有故意套近乎之嫌。

    「是嗎?」他將信將疑,「小姐是哪裡人?」

    「我住在C市。」

    他神態茫然,好像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城市。

    「你呢?」

    「我住過很多地方,最近這幾年我住在芬蘭。赫爾辛基。」

    「那麼遠?你是華僑嗎?」

    「算是吧。」

    「你會說芬蘭語?」

    「會。」

    「那你是來中國旅遊的嗎?」

    「嗯……對。」

    「認識一下,我姓關,叫關皮皮。」她伸出手。

    「我姓賀蘭。』他遲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有力,很溫暖,「賀蘭觿。」

    「觿?哪個觿?」

    「您猜猜看,猜中了,您可以向我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我會力所能及地滿足您。」他神秘地說。

    「有幾次機會?」

    「一次。」

    「是不是角字旁的航?筆畫最多的那一個?」

    他的臉上露出驚奇的神態:「小姐,您是字典專家嗎?」

    「不是。」

    她想了想,說:「現在是不是輪到我提要求了?」

    「對。」

    「您能到我的包間來幫我一個忙嗎?」

    「當然可以。」在沉悶的旅途中終於遇到一件有趣的事兒,他的笑容很愉快。

    他跟著她到了她的包間,裡面只有她一個人。

    車上有暖氣,她穿著一件棉布襯衣。她笨拙地將扣子一顆一顆地解開。

    扣眼很小,解開不是那麼順利。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心跳得更快。他平靜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問道:「您在幹什麼?」

    「脫衣服。」

    她碩長的身軀赤裸地出現在他面前,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肌膚湧起陣陣寒慄。她抬起臉,坦然地凝視著他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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