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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也許他恨賀蘭為了一個女人和自己的親人分裂。也許他只想看看賀蘭的意志有多麼堅決,對這個女人的愛,究竟石多深。他看著手中的蘋果,「如果由我來給你手術,雖然也是夭折,至少你會死得很舒服,沒有半點痛苦。你說說看,我這樣做是不是在幫你?是不是一舉兩得?」

    他將那個蘋果像一隻籃球一樣在手中拋來拋去,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皮皮頹然坐倒。

    她突然忘記自己是哪一年出生的,今年有多大,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皮皮一家都沒有過生日的習慣,以至於每次填表的時候,她都會問自己的父母:「爸,您哪年生的?」;「媽,您生日是哪天。

    一個數字突然冒出來,她忽然意識到無論是虛歲還是實歲,她今年都已經過了二十三。

    於是,皮皮很快就作出了選擇:要麼,她相信這個詛咒,意味著相信白己最多只能再活兩年。要麼她不信這個詛咒,這樣自己多少還有個未來。儘管可能是打著引號的未來。

    她甚至不願意相信這世上存在著狐仙,或者人生還有來世。

    「你說……」她又打開一杯可樂仰頭灌下,「賀蘭會不會找錯了人?他憑什麼肯定他找到的那個人都是慧顏的轉世?

    「靈魂是有氣味的。」修鵬說,「你所愛過的人,當她下一世從你身邊路過時,你會發現她。而且你的身體也有記憶,你曾經因他而死,每當你的身體碰到他,都會產生強烈的排斥,提醒你不可以接近這個人。

    靈魂是有氣味的!這是她第二次聽見這句話。

    她不禁想起自己遇到賀蘭靜霆的第一天就是沒完沒了地嘔吐。難道她的身體真有記憶,真的會排斥這個糾纏了她幾百年的狐仙嗎?

    想到這裡,她忽然苦笑:「修鵬,你那麼遠地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故事?告訴我這些發生在我生前的事?作為賀蘭的朋友,你為什麼不勸他放棄尋找我?讓我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我怎麼沒勸過他?從我知道這件事的第一天起我和寬永就開始勸他這樣做既荒謬又無效,只能加深自己的痛苦和仇恨。他曾經靠毒品麻醉自己、他曾經自殺、他一刀一刀地劃自己的手腕……他跋山涉水地尋找你,他發瘋地報復自己的父親……你想像不到這麼多年他過就是什麼日子。你一次又一次地消失,他一次一又一次地尋找。試圖接近你,找機會認識你?他不知道你哪天會死去,只能寄希望於早點找到你,力所能及地保證你離世之前的日子是幸福的。然後,他一次又一次地接到你突然的死訊,親手埋葬你,踩實你墓地上的最後一把土,拍拍手上的灰,開始下一個旅程······循環往復?無休無止。你不認為你應當幫助他結束這荒謬的行為嗎?你不認為他漫長的一生應當還有別的風景、別的意義嗎?」

    皮皮望著他,見他說得胸cháo澎湃,半天沒有吭聲,末了,她問:「你讓我結束這件事。說說看,怎麼結束?現在我立即去死就可以結束了嗎?這個詛咒就解開了嗎?」

    「詛咒只有兩個法子解開:一、發詛咒的那個人死掉了,詛咒自然就消失了。二、你滿足了發詛咒的那個人的要求,詛咒也會自然消失。」

    「要求?什麼要求?」

    「只要賀蘭靜霆服用了你的肝臟,整個肝臟,他不僅有希望恢復視力,而且你以後的轉世他都將無法找到你。找不到你,年深日久,他會漸漸忘掉你,開始新的生活―你不認為這是一個很美好的結局嗎?」

    「那我呢?就算他找不到我,我還是會在二十五歲以前死於非命嗎?」

    「是的。青木先生認為這是你應得的報應。除非他死了,身上的真元破滅了,這個譏咒才能徹底解開。

    「所以我下輩子的死活就不關你們的事了。」她己經荒謬得產生了幽默感。

    「人狐有別,各安天命。」

    「對不起我去下洗手間」她說。

    他一把攔住她:「你打算什麼時候手術?」

    「哦。」她見他仍然在拋那個蘋果,一把將它搶過來,「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打算手術?不,我不捐獻我的肝臟。」

    「慧顏的每一個轉世都比她要自私,到了你成了極致。」

    皮皮直直地看著他,目光炯炯:「不是你的青春,不是你的愛情,也不是你的命運。修鵬先生,你憑什麼判斷我,憑什麼說我自私?」

    從洗手間出來她徑直去了賀蘭的臥室。

    他安靜地睡著了。仿佛很痛,身子蜷成一團。

    床前的小兒上放著一團紗布,大約怕她看見可怖的傷口,他自己摸黑換了藥。

    她坐下來,握著他的手。

    可能是動物的本能吧,往常的這種情況賀蘭靜霆會非常警覺。夜半有任何異響他都會從床七一跳而起,四處檢查。而皮皮突然進房握住他的手,就像從地上拾了一段樹枝,他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呼吸很燙,胸口也是燙的。她到廚房取冰塊,發現修鵬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夜幕悄悄降臨。

    賀蘭靜霆仍在沉睡。皮皮去清掃了花園,將一地凌亂的樹枝掃到一邊。她在石椅上冥思片刻,決定給蘇湄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通了。

    她告訴蘇湄賀蘭受了傷,問她有什麼辦法。她說:「皮皮,你得去找千花,千花可以幫助他。」

    皮皮連忙問:「怎麼幫助?」

    「狐狸精之間的事,皮皮,你還是不要問了。」

    「那行,給我千花的電話,我馬上請她來。」

    那邊遲疑了一下:「千花沒有電話,賀蘭一定很少向你提起千花吧?」

    皮皮愣了愣:「是,沒怎麼提起過。」

    「千花是個很奇怪的人,誰也摸不透她的心。她是狐界中唯一的一位兩棲狐。」

    「兩棲?」皮皮想起了兩棲動物。

    「她大部分時間住在動物園裡。想出來玩或者散心了,才會變成人。你若要去找她只能是你自己去,晚上。她不是很好說話。」

    「那她會願意跟我來嗎?」她隱隱有些擔心。

    「當然你要送她一點東西。」蘇湄說,「別告訴她是你送的,就說是賀蘭送的。」

    「是些什麼東西?」

    「衣帶、蠟燭、胭脂、戒指、枕頭。質量一定要好。」

    放下電話她跑回到房間。在賀蘭靜霆的衣櫃裡找出一件他的睡衣,從上面抽出一根衣帶。蠟燭和枕頭都是現成的。胭脂山下的商場裡有賣,只有戒指一時找不到,皮皮一狠心,便將奶奶送給自己的?只余戒指摘下來。

    插PTER40妒火中燃

    雖然從小很調皮也很膽大,皮皮其實很怕黑,也很怕陌生無人的地方。

    C城動物園在城市的西南角,有直達高速,離祿水山莊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皮皮到達時,動物園的大門早己關閉。她毫不費力地翻過一道院牆,向園子的深處進發。

    她已經有大約十年不曾來過這個地方,小時候倒是經常光顧。不過動物園顯然不是C城建設的重點,十年來樣子沒什麼大的改變。這是一片依山傍水的湖區,靠水的地方是珍禽館、猛禽館和百鳥園。當中一彎小島里住著幾隻黑天鵝。一溜往北,穿過爬行動物區,再向西折,過了獅虎山、熊貓苑和猩猩館,便到了犬科動物區。

    夜晚的動物園遠比她想像的要安靜。大多時候,她只聽見駱駝安靜咀嚼的聲音,老虎在籠中散步的聲音,以及猴子在樹間跳來跳去的聲音。犬科動物被安排在一條馬路的左面,很高的圍欄,每種動物的欄前都有一塊牌子,詳細地說明動物的來歷。

    皮皮很快就找到了目標:

    「赤狐」

    別名:南狐、糙狐。

    壽命:約12年。

    食物:主要以喜馬拉雅旱獺及鼠類為食,也吃野禽、蛙、魚、昆蟲等,還吃各種野果和農作物。

    生理特徵:聽覺、嗅覺發達,性狡猾,行動敏捷。喜歡單.\n獨活動。在夜晚

    捕食。

    保護級別:低危。

    現存情況:在西藏分布較廣一泛,20世紀70年代其數量較多,近年來,隨著貓科動物的銳減,赤狐皮愈顯貴垂,據調查,西藏經常有赤狐皮張貿易,致使赤狐的數量在急劇減少。為自治區二級重點保護動物。

    憑欄而望,皮皮並沒有看見裡面的狐狸。路燈很暗,鐵籠的那一頭黑魅魅的,兒個可疑的陰影,打開手電一照,是糙垛。

    參觀過養殖場皮皮知道養狐狸的籠子通常還會在後面開一個暖箱,給懷孕的狐狸生產之用。

    電光在暖箱的門口閃了兩下。果然有了動靜。一個毛茸茸的傢伙從箱口探出頭,是只紅色的狐狸,長長的尾巴,一對眸子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皮皮舉起手電,伸長脖子想看個仔細,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背。她嚇了一跳,手電失落在地,人也幾乎跟著跌倒。

    她的身後有股玉蘭般的幽香。一回頭,看見千花站在自己面前。再看那隻紅狐狸已不見了蹤影。

    「你找我?」千花說。她依舊穿著件孔雀羅的旗袍,和上次所見不同的是她有一頭火紅的頭髮,盤起來了,當中別著一支海棠珠扣。

    皮皮嚇得半天說不出話。等回過神來,連忙點點頭。

    她將準備好的一個布包交給她,說:「賀蘭想請你幫個忙,他受了傷,比較嚴重。」

    千花看了看皮皮的臉,研究她說話的誠意。將那個包拿到手中,掏出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地翻看。

    然後,她將那隻戒指挑出來,往糙地上,一扔:「戒指不是他的。」說罷,一聲冷笑,將包袱擲回去,抬腿就走。

    看來她識破了她的用意,不肯合作。皮皮心中一涼,連忙道:「等等!」

    她扔給千花另一樣東西:「這個送給你。」

    千花的手在空中一抓,抓到一顆紅珠。於是戲法般將紅珠放到指間轉來轉去,又將它放在臉上摩掌,一雙鳳眼斜晚著她:「這個―你捨得送我?」

    皮皮咬咬牙,然後,用力點點頭。

    她下死勁地瞅了她一眼:「那你可別後悔。」

    「不會。」

    櫻桃小嘴突然張開,將那顆珠子吞了進去,好像吃了一顆糖。

    「呃……」皮皮扼腕輕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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