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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挺好。」

    她忽然想到他除了喝水,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連忙問:「哎,你餓了嗎?」

    「有一點,我們需要找家花店……」

    「不需要,你在這裡等著。」她身形矯捷地從院牆爬了進去,從裡面摘了一把月季。低矮的院牆插了不少玻璃片,皮皮只顧得摘花,從牆上翻回來時,不小心讓玻璃劃了一下。

    「給,這是月季,有好多呢,你吃吧。」

    「……」賀蘭靜霆愣了半晌,「你……偷花?」

    「對,偷了」

    「這不好吧?」

    「當然啦,對人類來說這是不好的。」皮皮兩手一攤,:「不過,你又不是人。」

    「哦,相信我,我們對道德和人類一樣敏感。」他摸出兩張票子,用原子筆在上面寫字:

    -------抱歉,我們拿了您的花。

    寫的字他自己看不見,有幾個不在一行,又有兩個字重疊了。不過還是可以讀。他將鈔票留在那家人的門口,用一塊石頭壓好。

    然後,他的眉頭忽然皺了一下,

    :「你的身上出血了?」

    「手指劃了一下,沒關係的」

    她把手藏在身後,被他拉出來,放到口中輕輕吸吮。

    她的臉募然間紅了,想抽回手,卻被她抓得很緊。

    「需要……需要這麼久嗎」

    「總要止住血,對不對?」他沒戴墨鏡,看她的目光冰涼而虛無。

    而她卻總覺得在那目光的深處,有一盞燈在閃亮。

    前面就是公園,他們雙雙躺在糙坪上。賀蘭靜霆一片一片地掰著花瓣。他吃得很多,顯然是真餓了。

    「味道好嗎?」

    「很好,沒有化學添加劑,很甜很脆,要不要嘗一下?」

    「好啊」

    她將一片花瓣放進嘴裡,嚼了嚼,覺得沒有他形容的那麼好吃。有點酸,有點澀,又有點苦。她強行咽了下去,做了個鬼臉:「不好吃」

    他笑了。

    「有個問題要問你。」她躺在他的胳膊里,暖暖的陽光從樹影里照下來,她用披肩遮住了眼睛,「我一共有多少個前世?」

    「沒數過」

    「不可能。」她反駁,「好吧,回答我的另一個問題。既然我沒有愛過你,你也從沒和我結過婚,你怎麼能夠找到我?」

    「知道嗎?靈魂是有氣味的。」

    她怔了怔,隨即不相信地搖搖頭。

    「靈魂是有氣味的。你在地上行走,靈魂經過的地方,瀰漫著你獨特的氣味。只要你還有一點點回憶,哪怕是極渺茫極零星的記憶,當你想起我時,我就會聞風而至。」他茫然看著天空,思緒飄遠了。

    接著,他忽然講起了過去。

    「……那一天,我對你說,躲在那裡別出來。等我跟那些人走了你再逃。無論你逃向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她閉了眼,聽見了雨聲。

    「那一天下著雨?」

    「很大的雨,大雨沖刷了一切氣味。我們餓極了,躲在山洞裡,不敢發聲,也不敢出去。我父親的人就在附近。你餓得連地上的蟲子也抓來吃了,還告訴我味道不錯。」他囈語喃喃,陷入深深的回憶,「我知道他們想抓的人是你,所以我悄悄地溜了出去,想把他們引開。我對你說,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別出來。我父親不會殺掉我的。」

    「你還是中了計。我父親的人說,他數十下,你若不出來,他就立即殺掉我。結果他只數一下你就出來了……你真傻。

    「行刑那天,你咬緊牙關不吭聲。你以為我看不見也聽不見,就會少難受些嗎?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叫做想像?」

    皮皮從沒看過他的臉如此蒼白,牙關緊咬,全身顫抖,額頭上全是冷汗。

    「嘿……」她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想開點,一切都過去了。幾百年都過去了。你是個很忙碌的祭司,為什麼反反覆覆還在想那一天的事?我是慧顏也罷,不是也罷,我都要開導你:生活是美好的,未來是光明的,不要老是停留在過去。我的話你願意聽嗎?」

    皮皮覺得,這話說出來,口氣很像是她大學時期的輔導員。

    他坐起來說:「你的話,我從來都很願意聽。」

    「那就好,那就好」心理輔導這麼快就完成了,皮皮有一種成就感。

    「你曾經說,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你會在來世等著我。讓我記得一定來找你。」他抱著她,親吻她的臉,「你說的話,我怎麼會忘記?我永遠都記得!」

    「賀蘭,」皮皮輕輕地推開他,「你的故事我聽了很感動。不過,我真的不是慧顏,我是皮皮。我知道你很想念她,想念到發瘋。可是,我是我自己,我不可以為你扮演另一個人。我不能,也不會。我是小人物,但我也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我不會扮演別人故事裡的角色,無論那麼做會得到多少好處或喝彩。我無法配合你,賀蘭,請你原諒我。」

    他們之間,出現了微妙的冷場。然後,賀蘭靜霆釋然一笑,站了起來,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對不起,我錯了。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我不應當向你提起另外一個人,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皮皮揚起頭,笑眯眯地說「怎麼補償我呢,祭司大人?」

    「對我們狐族來說,蜜月不是指你的愛人帶你到一個美麗的地方去度假。」他摟了摟她的肩,「蜜月是指那個人有能力讓你在任何地方都覺得在過蜜月。」

    他們回到賓館,不分晨昏地嬉戲。

    他將她摟在懷中,用下巴刮她的臉:「關皮皮,你是不是賀蘭靜霆的妻子?」

    她大聲說:「是!」

    「關皮皮,你愛不愛我?」

    「愛!」

    最後,她累得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裹著,很暖和。

    那是一條狐狸的尾巴,白得像雪。

    她居然沒有嚇一跳。

    「就這麼多嗎?」她沿著尾巴摸下去,卻摸一個男人的身體。

    「就這麼多。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麼樣子的嗎,我就是這個樣子的。」他睡眼惺忪。

    「其他部分呢?」她凝視著他的臉,完美無缺的人類的臉。

    「沒有了」

    尾巴揚起來,輕輕拍了拍,像一隻拂塵在她赤裸的身上掃來掃去。

    她將尾巴緊緊抱在懷裡:「好可愛啊!我好喜歡它!」

    「嗯,我若死了,一定把它留給你做個圍巾。」

    尾巴霎時間消失了,他披上睡衣坐起來:「早上想吃什麼?」

    皮皮擦擦眼,死死盯著尾巴消失的地方,又用手摸了摸,什麼也沒摸到:「我剛才是不是做了個夢?」

    她想起了莊生夢碟的故事:「會不會是我一直都在做夢?」

    他的身形頓了頓:「有可能。」

    「哎,你以前說,你不可以變回去的!」

    「我怕你害怕。」

    「我不害怕,那我還能不能再看一下你的尾巴?」

    「要看多久?」

    「半個小時,行嗎?」

    「最後一次滿足你,小丫頭。」那尾巴伸過去,將她卷了進去,和他緊緊地卷在一起。

    「幹什麼嗎……。把人家捆得跟粽子似的。」

    「等我辦完事回來,天天要這樣把你綁在我身邊。」

    次日清晨,他們坐出租在高速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很小的縣城。縣城的名字,皮皮從來沒有聽說過。

    北方的秋季有點灰濛濛的,天高而遠。一路燦爛的陽光,田野明亮卻沒什麼顏色。比起濕潤的南方,畢竟少了一點綠。過了縣城繼續往前開,走了不到半小時,終於停在了一個圍牆的外面。下車一看,前面有塊白色的招牌,寫著「峰林養殖場」的字樣。兩米高的圍牆,像監獄,裡面很空曠,沒有高層建築。

    一陣風吹來,帶來一股難聞的腥氣,皮皮連忙捂住鼻子:「這是什麼味兒啊?」

    賀蘭靜霆說:「狐狸的味兒。」

    皮皮連接鬆開手。

    「難聞就是難聞,我又沒說好聞。」

    「既然嫁給了你,他們也算是我的親戚了。嫁狐從狐,我受得了。」她把頭揚得挺高,回了賀蘭一個嫵媚的笑。

    他笑了笑,神情有點憂鬱。

    在車上賀蘭靜霆顯得心事重重。皮皮想和他聊一聊,發現他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便拿著手提電腦專心地看自己百看不厭的《she雕英雄傳》。賀蘭靜霆的計算機上只有大量的古玉圖片。除此之外,既無音樂,亦無電影,唯一的一部電視劇還是皮皮昨晚從網上下載。

    此行絕對和狐狸有關,而「狐狸」兩個字是他們之間的敏感話題,皮皮覺得自己應當管住自己的嘴巴和好奇心,按兵不動,以退為進。

    「這就是你要談生意的地方?」她四處張望,發現這裡前不著村,後不挨店,荒涼得就像《聊齋》所寫的狐兔出沒的地方。

    「是的」

    「以前,你和千花一起來過?」

    「恩。」

    「什麼生意?」

    「皮貨。」

    皮皮瞪大了眼睛:「你做皮化?」

    「恩。」

    賀蘭靜霆不是最討厭皮的嗎?因為這個,皮皮現在莫說皮,連真絲圍巾都戒了,成了一名地道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可是,這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動物的人居然做起了皮貨的生意。為什麼?為了錢?

    她的臉變了色:「什麼皮……狐,狐狸皮?」

    「對,這是一家狐狸養殖場,是這一帶規模最大。」

    「哦!」她的眼睛瞪得很圓。「對不起,我的腦子有點亂。你不是狐族的祭司嗎?你忍心看著你的同胞被殺掉嗎?」

    「可是,你知道狐皮每年的產量嗎?」

    當然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狐皮很貴,就是她認識的最富貴的,穿著最講究的,行事最有派的人也沒有誰穿得起狐皮大衣。在她的記憶里,只有好萊塢的影星和《紅樓夢》里的黛玉穿過狐皮。於是說:「會很多嗎?皮糙這麼貴,只有最有錢人才會買。產量不會很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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