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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2:20:54 作者: 施定柔
「二十萬夠不夠?」
「五十萬。」
「鄭先生,如果一隻狐狸有一於五斤的話,四千隻狐狸就有六萬斤肉。狐狸並不好聞,肉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裡去。您以為這些肉可以輕易地賣掉嗎?二十萬是最高價。我打包票,如果由您自己一家一家地去推銷,絕對賣不了這個數。」
「好吧,四十萬怎麼樣?」
「二十萬,鄭先生。不然,我另找別家,這四千隻狐狸我一隻也不要了。」
「……好吧。二十萬就二十萬。賀蘭先生您太精明了。」
他拿出支票本,讓皮皮寫了張支票,自己簽了字遞給他。
鄭紹東看了一眼支票,將它遞給手下。早有工人進來,將兩件準備好的毛皮樣品遞給余曼寧。
「賀蘭先生,您摸摸看,這是我們剛剛做好的樣品,代表我們的最高工藝。這一件是白狐,這一件是藍霜狐。如果您放心讓我們就地取皮,現在就可以拿著這些樣品和現貨直接去參加十二月份的芬蘭、莫斯科皮糙拍賣抓會了。」鄭紹東鍥而不捨地說。
賀蘭靜霆笑了笑,推辭:「對不起,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n也許我太太願意替我看一看樣品,她對我的生意一直很感興趣.\n」說罷,對眾人點點頭,很禮貌的推出餐廳。
鄭紹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拿出一把精緻的小凡對皮皮說道:「賀蘭太太.\n這是剛剛做好的芬蘭原種狐樣品,您看這毛質、這彈性、這亮度。同樣的蓬鬆效果,本地的狐毛要拉五公分,芬蘭狐只要拉一公分就可以了.\n」
不得己,皮皮只好摸了摸,乾巴巴地評論:「手感不錯。做成大衣一定很暖和。」
「是啊!」
他將一個巨大的衣袋遞給她:「這件大衣是一位朋友用我們的皮做的樣品,他一共做了三件,大中小三個號,打算參加今年的哈爾濱皮糙展銷會。我看您適合中號的,沒請裁fèng過來量身,也不知合不合適.\n眼看冬季快到了,先送給您擋擋寒.\n賀蘭也真是的,朋友~場,結婚也不通知我,弄得我措手不及.\n我正讓工人替您重新選料,按您的身材再做一件,只怕得過兩個月才能拿到衣服。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賀蘭太太若是不要,就是嫌我們是鄉巴佬瞧不起我們了。」
皮皮將袋子裡的大衣掏了出來,當著眾人的而一展,真是白晃晃、亮閃閃,又輕又暖的一件好貨色。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
大家繼續喝早茶,過了很久也不見賀蘭靜霆回來,其間鄭紹東問道:
「賀蘭先生怎麼還不回?會不會迷路了?要不要派個人去看看?」
皮皮連忙說:「我去一下。
她獨自去了洗手間,找到了坐在馬桶蓋上發呆的賀蘭靜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眼中浮出亘古以來孤寂的神色。
皮皮想起他曾經說過,小時候,一旦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個洞躲起來。無論外面有什麼誘惑他都不會出來。
「嘿―',她拍了拍他的肩,輕聲說,「沒事了。該談的生意談了,該送的禮送了。」
他仍在發呆。
過了半晌,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我父親說得不錯。我不是個稱職的祭司,我不願意看見同胞的血和人類的暴行。
「人類是可惡的!」
「每年都會有這樣的時候。這位鄭先生還算文明,從不逼我看樣品的農場也算整潔,可以說,狐狸們在死前還算是幸福的。其他的地方----呃」他沒再說下去。
皮皮明白。
所以這麼大的生意,他選擇白天來,白天他什麼也看不見。
「有時候我慶幸我是個瞎子。」他喃喃地說,「每年我都把上萬隻狐狸從農場裡救出來,以為外面要比裡面好,以為是解放了他們。其實,外面何嘗是天堂?這些沒有野外經驗的狐狸絕大多數會在一年之內死去,葬身於天敵之腹。但我問其中的任何一位狐狸願不願留下來,沒有一位是願意的……它們畢竟是狐狸,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每天我都問自己,我這麼做,對嗎?」
「當然對!
他抬起頭:「為什麼?」
「因為幸福是由自己來定義的。如果它們覺得在野外比被圈養要幸福,那麼就算出去會死得很快,也是幸福無憾地死去。」
他站起來,忽然緊緊抱住她:「皮皮,我們要時時刻刻在護起,這樣才能幸福無憾地死去。
她咯咯地笑,擰了擰他的臉:「我才二十幾歲,什麼生啊死啊的。原來祭司大人也有『眸冷骨累』的時候!
他愣了愣,沒聽懂:「眸冷骨累?」
「Melancholy。讀過徐志摩的詩沒?有一首叫『青年雜詠』:在眸冷骨累的河水邊,河流流不盡骨累眸冷。還夾著些殘枝斷梗,一聲聲失群雁的悲鳴……無聊,宇宙,灰色的人生,你獨生在宮中,青年呀,霉朽了你冠上的黃金!」
看她怪腔怪調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
簽完了合同,鄭紹東問:「賀蘭先生,您訂好了運貨的時間嗎?」「我已經訂好了車皮。麻煩您派人幫我裝一下籠。從這裡鐵路先運到西安,再從西安運往哈爾濱。」
「老路線,哦?」鄭紹東呵呵一笑,裝貨的事情您放心吧。從這裡到西安我親自負責,己經安排好了,請給我一天的時間。到了西安還是您自己押車嗎?「
「是的。,,
「太太也陪著?這一路可是很辛苦呢。」
「我太太是陪我過來散心的,她還有別的事。」
「我有現成的飼料,給你準備一些路上用吧。從這裡到哈爾濱說什麼也要三十多個小時呢。」
「謝謝,不用了。飼料還我自己來準備吧。」
兩人握了握手,賀蘭靜霆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忘了問防疫的情況。」
「這還用您老兄交代嗎?我己經提前十五天打了犬瘟熱、病毒腸炎及腦炎的疫苗。《檢疫合格證明》及《運載工具消毒證明》都給你開好了。最近火車站管得嚴,沒這兩證您押不了貨的。」
「鄭先生,您太周到了。這裡的事我就放心交給您來安排了。我們西安貨運站見。」
一路是農場的轎車將他們送回西安。在車上不方便交談,回到賓館,剛剛放下包,賀蘭靜霆忽然說;「皮皮,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你真要把這些狐狸運到哈爾濱嗎?」即將分別,在路上她的心情不知為什麼又沉重起來。
「具體地說是大興安嶺。我在那裡有個農場。有一部分狐狸會放回大興安嶺及附近的一些山麓和森林。剩下的一部分我會送到西伯利亞,最後到達北極。」他說,「這些是農場裡長大的狐狸,謀生能力很差,我們要先對它們進行訓練。同時,我們也不能一次性全部放歸到一個地區,這樣會擾亂當地的生態結構。所以只能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放歸自然。」
皮皮看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去西伯利亞,你豈不是要出入海關?」
「我有所有的證件。」
她忽然想起了那件狐皮大衣:「把大衣帶上吧,北極會很冷的。」
「這是鄭先生送給你的禮物,你不要嗎?」
「我?我怎麼可能要?」她差點跳起來,「你的同胞不也是我的同胞嗎?我連碰都不要碰它。」
「呵呵。」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這麼快就嫁狐隨狐了?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他說,「我不需要這件大衣。不過我會帶上它,將它送到北極的冰川中埋葬―這是我們狐族的儀式,也是所有死者的心愿。我們寧願餓死在大自然或者成為天敵的晚餐,也不要被人類拳養、剝皮、死無葬生之地。」
他忽然很激動,手緊緊地握著,上面青筋凸現。
食人的祭司大人,一向淡定地祭司大人,原來也有如此憤怒的時刻。
「嘿,賀蘭。」她握住他的手,輕輕說,「北極,那是你的故鄉嗎?」
他點點頭。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我想看看北極,順便也能給你打個下手啊,這四干只狐狸難道就你一個人押車嗎?那也太辛苦了?」
他憐惜地笑了,拍拍她的臉:「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我是狐族的祭司,這些都是我的職責,而你跟著我會有危險。我一時也不能專心顧你。放心吧,我不是一個人,修會和我一起去。他現在就在大興安嶺的農場裡等著我呢!」
皮皮的腳步不禁停住:「危險?什麼危險?」
「你知道,北緯三十度以南是我的地盤。而我要去的地方,是趙松的地盤。我和他有些過節,最近幾年摩擦比較大。」
「那他會傷害你嗎?」
「我們有過幾次衝突,是在我自己的地盤上。目前他還沒有打擊我的能力。」
皮皮覺得,賀蘭講話很講究修辭。他小心翼翼地迴避了「打架」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很快地聯想起阿歸的那次音樂會
皮皮覺得,賀蘭講話很講究修辭。他小心翼翼地迴避了「打架」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很快地聯想起阿歸的那次音樂會,他受了傷。這幾天,他身上也有些傷痕,雖不明顯,但內傷一定很重,居然可以無所顧忌地和她親熱。若不是功力減退,他是斷無這個勇氣的。
「他想除掉你,以便能夠統一狐界,對嗎?」
他遲疑了一下,說:「這中間很複雜,幾百年的糾葛,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
皮皮瞪了他一眼,說:「原來你們狐族和人類一樣重男輕女,認為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想讓你介入到這些事情當中。」他淡淡地解釋,「你有你的事,你應當專心考研。」
他們路過一個住宅區。有一戶人家有個很大的後院,裡面奼紫嫣紅種滿了鮮花。賀蘭靜霆忽然站住,對著空氣深深地吸吮,「皮皮,這裡有花。」
「是啊,不知道誰種的,開得這樣好,肯定沒施過化肥」
他在空氣中捕捉花的氣味:「jú花,芭蕉,枇杷,蜀葵,還有月季,月季是什麼顏色的?」
皮皮踮起腳看了看:「有紅的,有白的,月季的味道好嗎?」